几条在雪域游泳的鱼
●陶 锋
刘冬站在一座山头上,唐诗和宋明月还在山腰蹒跚着,马艳落在最后。
山下,一条大河夹在两条平行的山脉中间,绿色的龙皮白杨林铺满河谷地带。
引水渠瓜蔓似的连着萃绿色琉璃瓦的电站。它有着中国建筑的沿稳厚重端庄和谐。它的别墅式的鹤立鸡群,独著一格。机房前方曾被洪水撕开的口子呈扇形延伸着。散落的沙砾和围墙根儿被水淹过的痕迹历历在目。
蠕动的白云,在蓝天的映衬下,无言而雄浑的大字横亘在祁连山上。
好累呀!唐诗看着对面连绵不断的雪山,气喘吁吁地对刘冬说。山那边就是河西走廊。青海长云暗雪山,——王昌龄一定是在凉州的一座酒楼里用陕西话说的。
陕西话?你咋知道的?你应该搞艺术,不该发电。随即而来的宋明月接着她的话茬的同时,剥了块巧克力糖,扔进了嘴里。信手飞扬的糖纸风马一样在风中翻飞得无影无踪。
噢,我上来喽!马艳欢呼雀跃,手里的花儿迎风起舞,整个人也是花枝乱颤。
啥花呀?唐诗的鼻子已挨着花儿了。
狼毒花。又叫馒头花死人花。有毒呢。刘冬瞟了眼那些白顶红底的家伙。
马艳脱下外衣,绷得紧紧的双乳在呼吸间一起一伏。
两座富士山。宋明月不无忌妒地扫了下自己扁平的胸部。
郭松林他们不知从沟里上来了没有?刘冬看着左手不远处的山沟。山沟上方的云杉林向几个人默默注视,仿佛列兵似地等待检阅。一座山脊上的祁连圆柏廖若星辰地点缀其间,显得孤傲而又散漫。
唐诗的长发在风中飘动,脸上满是触景生情。她大声喊道:好美的树啊!
别浪漫了你—哈!一只兔子!马艳尖声叫了起来。那只兔子从杜鹃丛中一跃而起,狂奔后,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们。
兔子别跑!姐姐给你巧克力吃!宋明月晃着一块酒心酒巧克力。兔子惊得似一颗流弹,射进了云杉林里。刘冬,拿出你每年长跑第一的劲撵上它吧。
真傻呀你。它可是食草动物。又不是四条腿的板登。刘冬说着,脸上依然笑笑的。
嗨!树林里有人哩。男人。唐诗指着树林里晃动的人影。
色狼吧。马艳你快把衣服穿好,刚才那只流氓兔给他们报信去了。宋明月故意逗她。
哈!马艳瞅了眼宋明月说。好酸好大的葡萄吔。
哎,快上来吧,你们几个。草莓多得绊倒人咧。郭松林从树丛中的逢隙向山下喊。
站在那高山上
望“欢蛋”*呀——啊
阿哥的白牡丹呀
原来是改了歌词唱“花儿”的李铁。李铁是个洋相鬼,为人机灵,爱讲个故事笑话啥的。郭松林正好相反,胆小谨慎,反应迟顿。但那次水淹机房的跑的快得让刘翔都望尘莫及。生活中就是这样,最漂亮的女孩身边贴心贴肝的朋友往往是长相不大出色的姑娘。最胆小慎微缺乏主见的男孩往往跟着那个五大三粗而又聪明过人家伙后面耀武扬威。
李铁和郭松林在一个大班。今天本来是他们轮休的日子,可桥却断了。洪水冲断了唯一的通向省城的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渠道机房安然无恙。其它建筑设施也安如泰山。
她们向云杉林走去。
这一片山坡上,绿油油的酥油草和妖冶的狼毒花似乎在打一场攻坚战。狼毒花采用合围,突进和游兵散勇的作战方式,对酥油草的阵地实施疯狂的占领。狼毒花,极富个性的名字。它洇着狼的气质,有着狼腰的婀娜和狼目的的凶残妩媚的特质,在祁连山的草原上,大批大批的狼在公元2000年以前就被消灭得到了要立法保护的地步,这个曾被突厥人当作图腾的天狼神,已被佛、基督和回教化解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它们的精灵又化作狼毒花的形象,冒充着桃红柳绿的摇曳,向草地讨要着生的权利。
六月的祁连山,山花烂漫,百灵欢唱,布谷鸟飞来飞去地啼叫,草地正在退缩,一直退到云杉的边缘,盛开的杜鹃有的浅黄有的雪白。
爬山是件很累人的事,每走的得的点,下面的景致就卷轴画般显露出来。
刘冬几个人坐在一处高耸的山崖上,休息着。
油菜花真黄,唐诗望着山下金黄的油菜花说。
只见油菜花片片金黄地镶在绿油油的青稞田之间,几户人家的房顶飘着袅袅青烟,有的从胡杨林中冉冉上升。河水白练似的蜿蜒流动。它的声音已变得如奔驰中的火车一样,充满了铿锵有力的阳刚之气。对面的山顶是银灰色的雪线。
这些景致相映成辉,倒有一幅塞外江南的情致。
真像一片片用刀切好的煎鸡蛋黄。宋明月咬了口克力,满嘴含香地赞叹。
你们看,咱们的电站像什么?刘冬说道。冲过的地方真是难看,死蛇似的。
大家默不作声,没有接刘冬的话茬。
呶,去年发洪水冲进咱们机房的白边麻花*!在那儿!马艳的眼睛挺尖。一簇簇杜鹃花儿在山崖的阴洼处悄然开放,白色的花瓣如梨花一样晶莹,杜鹃花下方的沙石塌了一个好大的豁口,山崖底下是潺潺的季节性的小溪,它扭来拐去地从山沟流到引水渠。
那个死蛇似的情景是这样的,去年夏天的那场洪水冲跨堤坝后扑向了正在运行中的机房。由于水头不够,那座机房水平下挖将近十米。刘冬向电气盘柜中的隔离开关趟去,快到时几乎变成洇渡。强大的电流使她难以挪动麻木的双腿。
当她拉开开关时,洪水已漫上她的肩部。她的最后的印像,是朵朵盛开的杜鹃花好白好白的,漂响她来……安全员小杨背着她到机房门口,看到了站在高处探脑探头的刘冬班的几个人—当然就有郭松林。因为每个班只配有一名男的。小杨恨恨地骂了一句:男人!
山崖下的杜鹃花宁静地开放着,一只凤蝶落在花儿上扇动着翅膀。
祁连松柏挺拔俊秀,各族人民情深义长。
唐诗的呤诵让大家的注意力到了云杉林。唐诗是个聪明人,就是不大爱对业务深钻,虽然她已拿到了水轮机运行值班员的中级职称。
云杉林高大茂密,它们几千年来恪守着青海云杉的生长方式:一律生长在海拔2800米—3200米之间的山上。祁连山的灵秀之气全被他们展现得淋漓尽致而恰到好处,云杉松林,雪峰草地、河流草地,形成了具有天山特色的四个自然奇观。要不,它也成不了中国四大森林山脉,也就没有了珍禽异兽。
走吧。山顶的风可毒着呢。马艳抬脚就走,其它人鱼一要向云杉游去。
几只旱獭在山坡上啾啾鸣叫。憨态可掬而又提高警惕保卫生命地跑回洞内。跌跌撞撞的奔跑,逗得大家笑声不绝。
一座牧羊人的地窝子出现在大家面前。两个羊圈里,一个长满了没脚的灰灰菜,一个是一圈新鲜的羊粪。
看呐,牧人家园。唐诗跑到门前敲门。有人吗?
哪有人。傻妞。书呆子。你以为羊在羊圈上班,牧羊人在房子里坚守岗位?马艳的语气很是揶揄。她对农牧区的生活很熟悉。
进去吧。能喝点儿奶茶呢!宋明月推了推眼镜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
说不定还有酸奶呢。牦牛酸奶。那才叫酸奶。刘冬也附合着。
哎呀!这死牛蠓咋这么烦人,还有苍蝇——,啊,真恶心!唐诗拍打着落在衣服上的牛蠓和苍蝇。唉,这家伙们跟赖皮狗一样缠着人不放。看把我都叮成啥啦!唐诗伸出了搔得一片片红疙瘩的胳膊。
好心肠人的血是甜味的。农牧区有这么个说法。马艳也拍打着落在身上的飞虫。不过,身体 健康体质好的人的血它们不喜欢。
这又是小县城的说法吧。宋明月笑着问道。
啊呀!妈妈呀!唐诗推开门吓得坐在地上。
原来是李铁装吊死鬼的样子吓人。
死蛋臭蛋屁屁蛋—你真是个坏蛋!把我吓得心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唐诗蹲了下来。用手揉左胸。李铁的小名叫钢蛋,大家都叫他蛋蛋。李铁从唐诗裸露的衣领处,看到了两个挺好看的东西,就说,我帮你揉揉。我的《安规》考试每次都是九十九分。你如果刚才昏过去了,我还能用人工呼吸把你抢救过来呢。
去你的吧,美得你!你看那是谁?唐诗站了起来指着马艳说道。
马艳立着眉毛走了进来,拧住李铁的耳朵说,你猪脑子呀!体检时唐诗有心律失常你忘了啊 你!你这家伙—给我摘的野草莓呢?
在这儿呢。我都用糖腌了半天啦。郭松林本来捂着嘴咯咯咯地笑,见马艳脸上一片乌云,估计有暴风雨,就赶紧把饭盒打开让大家看。
打水去!我们几个渴死啦!马艳松开手指着一只黑呼呼的茶壶盯着李铁说。
我去我去。我俩刚从沟里上来,路熟。郭松林提着茶壶走到门外时又说,你们先吃草莓吧。
尕姐姐,再甭反脸成不?李铁用青海话说着,一边揉着自个儿发疼的耳朵。
几个人望着这一对恋人,笑。
真臭啊!刘冬刚踏地门里就停了下来。这股子羊膻味儿真把人能薰晕。
到树荫下面去吧。唐诗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牧人家园。
云杉挺拔而立,清风徐徐吹来。清新、幽静的气息在云杉树的香味中非常浓郁。稍密的林子里,苔藓海绵般铺着,仿佛为他们的到来准备了几百年了。
这下可得好好休息啦。宋明月拿出一本专业书。
省省精力吧。你马艳瞅了她一眼。
今天不说工作上的事。谁要是违犯谁就是――――,李铁把自己的两只耳朵提得高高地说――毛驴!
唐诗歪着身子望着天空白象似的云团,精神有点痴迷。
想对像了吧?李铁很随意地问。
对像?唐诗愣了愣。看白象呢!呵呵!
我和马艳的婚礼到时候在这儿举办。李铁点着了一根香烟,擦擦嘴又说,婚礼按藏式的风格操办。嗨呀,阿訇还是要请的。是吧,马艳。
去你的!神经病才在这儿结婚呢!马艳的脸上的一片灿烂的向往。
天当被子地当床,蘑菇草莓做伴娘。
唐诗出口成诗,大家哈哈一笑。笑完就损李铁。说李铁抠皮吝啬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说李铁你结婚大家喜糖没吃喜酒未喝不够意思。
特别是宋明月嚷得最历害。说李铁你办喜事最少也得到省城的大酒家,你说这几天咱们的大灶早上土豆丝中午是洋芋片,晚饭是马铃薯棒棒,把人都吃成山药蛋啦,不行,在这办绝对不行。
李铁本来是句玩笑话,谁知惹了这么多埋怨。宋明月的把人都吃成山药蛋啦让他急中生智地说我给大家讲个笑话。
快讲呀你。马艳巴不得大家的思绪到笑话上呢。
李铁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点着后,看看几个伸长脖子准备听故事的脸,说:说是有两口子冬天围着火炉烤火。男的是个生意人,女的嘴特馋而且还缺心眼。这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男的对媳妇说你看看下的有多厚。女的回来说鸡蛋煎饼那么厚。又过了一会儿,男的又让女的去看。女的看了看说现在有麦面油饼子那么厚。男的气得呼呼的,用捅条把炉子捅得捅喀刺喀刺响,媳妇没眼色地说,掌柜的,捅啥炉子哇!刚吃完小米稀饭就咸菜,中午饭还不到点呢。男的就不捅炉子,用手指着外面,这回女的倒是机灵,出去了回来说,这时候的雪有烧饼这么厚。不过,你听,外面有卖包子的吆喝咧。男的常出门,知道那是镇上一个疯跑的一见下雪就喊“热包子咧”的神经病,你听到咱大门口了都。男的火呯地一下窜了上来,抡起捅条打在女的嘴上,女的哭丧着脸,摸着肿起的嘴唇说,啊呀老天爷,你把我的嘴打成麻花啦。别说吃包子连饭都吃不成啦!
笑声辟哩叭啦地响了起来,就像一群刚起飞的鸽子。
唐诗刚摸出口红,一笑,手一扬,口红不知飞哪去了;马艳裤子上的拉链往下窜了好几步;刘冬扶着树,佝偻着身子,笑了小半天才捂住嘴——她的门牙长的不好看;宋明月用手摸索着想找一块石头木棍啥的,却薅起一把苔藓向李铁摔去。
笑什么呢,你们?郭松林提着满满一壶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修桥的来了,正在下帐房呢。
真的?!唐诗的嘴张得像个o字
骗你干啥呀,看我这张诚实的脸,郭松林挺逗地说道。
*边麻:边麻为青海方言杜鹃的称谓
*欢蛋:漂亮美眉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二00八年八月二十六日于祁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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