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折翅彼岸时光

发表于-2007年08月25日 上午10:31评论-0条

在这座北方的小城,少见他这种高佻而单薄的男孩。这也就意味着,男孩工作上的报酬要比别人多。

男孩本应在大学度过的时间,在这间酒吧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消磨。他习惯了这里浮萍般的红男绿女,还有许多和他一样坐在见不得光的阴影里的人,然后在午夜被哪个陌生的女人带到一间陌生的房间,让自己的灵魂沉睡一段时间。一切都周而复始的简单而自然,就像个普通的上班族,有固定的时间,和固定的工作,然后被这些固定将生命掏空。怀中的女人,和床,无非是工作文件的转变,没有价值就被删除,他是,她们也是。咖啡色灯光下的等价交换,是最正常不过的交易。鱼鳞色的凌晨取代那灯光,再次走单独的交集,就像无数条短促的线段。

男孩喜欢文字,正如喜欢钱一样,区别只在于干不干净。他热爱充满光明的文字,不屑于那些矫情而做作的所谓“忧郁,悲哀”。因为没有,所以渴望;因为渴望,所以憧憬;因为憧憬,所以热爱。白天的闲暇,他就在一所大学的图书馆里度过,假装遗忘的营造另一个世界。他的对面总坐着一个女学生,纯色的黑发总束起高高的马尾,浑身洋溢着一股学生气,一个典型生活在一片“净土”里的人。时间长了,他们的记忆中也就有了彼此模糊的面容,遇到了,她就会友好的对他笑笑,他亦如此,那个时候,他或许以为自己是一种与夜晚截然不同的身份,只是以为而已。直到有一天,一切支离破碎。“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女生清新甜美的声音脆脆的问到。然而,这对女学生来说最平常的一句话,却将他击的溃散,落荒而逃。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绝的厌恶,那原本近乎麻木的尊严突然就有了模棱的锐痛,像一条狰狞着的虫子,一点一点的蚕食着他空虚的骨架,灵魂就一点一点的瘫软下来,他却那么的,那么的,无力。 他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图书馆,他觉得是在用书香来掩盖自己的龌龊,那是种玷污,那不是属于他的世界,是不同于酒吧灰暗角落的,一片纯白的天堂。以后,他再也没有勇气默念“为了太阳,我来到这个世上”。每次路过那个大学,看到图书馆那糯米色的屋顶,他会觉得那被虚伪所掩盖的可怜就那么赤luo裸的呈现在眼前,鲜血淋淋。

日子零散而平淡的过着,坚强如他开始感到空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变成这样,他已无力也不愿去剪理一团糟的开头。那些混杂着暗色的时日,乍看有若盘古开天的混沌,让人难以承受。只不过是轻轻的一拨,却霎时进化成得用一个又一个公式求得原因的墙上的手影,连空留的形状都那么的不整齐。

那天,出现了与酒吧昏暗的色调极不相称的一抹淡粉,那么扎眼,让所有人的眼睛都刺痛了好一会,然后,又害怕什么似的,把目光从小姑娘身上移开。女孩13、14岁左右的年纪,一身的霞晕,短发上是一枚镶钻的小发饰,脸上是明晃晃的笑容。女孩四周逛了逛,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目光单纯而好奇,可这对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种煎熬,因为女孩正在他们面前上演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过的,最干净而透明的曾经。女孩最后走到男孩面前,弯腰把钱递给了他。男孩抬眼看了看,便随着女孩走出酒吧。两个人在街上逛了一会,满街的霓虹交织在一起,绚烂而寒冷的夜色中左右穿行着看不清影子的人们。男孩在沉默中思考些什么,女孩就微笑着等他思考,气氛安静。突然,男孩走上前,把钱塞回女孩手里,转身要走,他觉得,他的眼前即将再次上演一场生命的堕落,他没有挽救的资格,就只有拒绝。女孩从后面追上来,轻轻扯住男孩的袖子,然后,冲他笑,笑得像个天使,优雅中是倾国倾城的高贵。男孩不再说什么,只是躲开女孩的眼睛。

女孩的小屋可爱而凌乱,遍地散落着娃娃,桌上的装饰东倒西歪。墙上挂着一个像框,没有落灰,一个看起来十八、十九岁的长头发男孩和这个女孩背靠背坐在一起仰望阳光。再没有一点有关女孩家里或过去的东西。职业习惯让男孩不去问什么。男孩半躺在女孩的小床,女孩倚着他。女孩指着墙上的男孩,说他是我朋友,你明白的,现在给上帝当下属去了。后来,女孩就絮絮叨叨似乎讲了许多事。男孩就明白,女孩其实是想有人陪她聊天。

她六岁之前那些本应该对她很重要的人就陆续从她生命中退出了,她恰逢那一年才开始记事,她本就不是聪明的女孩。她原本可以很幸运,因为那六年是空白的。“可是,你知道,有些事总是阴魂不散的。”她说。她说她身边总有许多人或事物自作主张的填充她的空白。她开始了解,她曾经有个很“风光”的家,她的爸爸是副省长,当然,也在做着和很多当官的一样的事情。

“你见过烂苹果吗?”女孩问。“当时我的家看似就像一只精美的华盛顿苹果,表面圆滑,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内里却已经烂的不堪入目。早在爸爸发达前就出生的大我20岁的姐姐在我3岁那年离家出走了,她说经历过幸福的她无法忍受如今这个被四个人当做驿站一样的家,无法面对那几堵空白而坚实的墙壁。我五岁那年,爸爸被揭发,从此被扔进了铁笼子。自己开公司的妈妈把公司转让出去了后也消失了,当时给我的理由是去给我买面包。我纳闷的是买面包居然可以用这么长时间,反正从那之后她就杳如黄鹤,再也没出现过。”女孩自嘲的笑笑,接着继续她的回忆。

“已然成为女经理的姐姐知道家里出事后就每个月寄来一些钱,偶尔和我联系,所以我一个人还可以生活。我似乎从小就是在别人的指点中长大的,去买一串冰糖葫芦,会有人说我和我爸一样是个败家的主;扇了总欺负我的二胖一巴掌会有人说我和我妈一样是冷血的家伙。有一次二胖踩着我的头说我爸不是东西,我是狗崽子,然后在他那有着母猪嗓子的老娘‘宝贝儿’的叫声中回家了,当时杀了二胖的心都有。可我不怕,还有他。”

女孩低头笑了,顿了顿,接着说:“忘记因为什么,反正我记事起他好像就理所当然的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理所当然的陪我经历一切,让我觉得,他是组成我生命的一部分。又是一个很土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对不对?后来,我也一直很俗套的觉得,他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天使。你知道的,人间不是天使的家,总有一天,他会飞回天堂去的。他从没说过要永远守护我的话,最常对我说的是‘即使一个人,也要活下去’。那天,我们一起去看海。海没有别人描述的那么漂亮,我还是更喜欢晚上的星空,便习惯性的仰望天空。可是他喜欢海,他说海可以包容世界上最深沉的东西,for example——love,他还说——即使一个人,也要活下去。 

他的那句话一瞬间就被海风吹的了无踪影,再也觅不到痕迹。我缓缓转过头,又缓缓蹲下来,面向大海,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只是觉得,蓄在眼里不敢落下来的泪水,应该会被海风吹干。因为我看到,他从船上纵身的那一瞬间,好美,就像一只到海的最深处寻找人鱼的,天使。”

女孩就那样笑着说,一言一语都没什么感情色彩,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男孩突然就很难过很难过,因为他记得有人说过,对别人冷漠并不是冷漠,对自己冷漠才是真正的冷漠。男孩问:“为什么你选中的人是我?”女孩就轻轻用漂亮的手指缠绕男孩的长发,月光下的发丝,很隐约地晃照出照片上长发男孩的脸。男孩笑了笑:“头发这种东西,想要改变其实很简单。”

“正是因为简单,才少有坚持的人啊。”

那一夜,女孩和衣靠在男孩的怀里,睡的恬静而安稳,像一只找到了巢穴的小鸟,没有一丝对风雨的恐慌与不安。男孩轻轻的抱着她,像守着生长在悬崖边沿的一朵七彩花,像守着一份在灰暗中存活下来的纯真。男孩很清晰的觉得,他的眼前,不是一个堕落的生命,而是一个天使,只是,折翅而已。

女孩喜欢吃冰糖葫芦,男孩常常买给她。冬天的夜晚,大街上蜂拥的人群带不来一丝温暖的气息。男孩和女孩手牵手走在街上,女孩专心的对付冰糖葫芦,男孩专心的守着女孩。累了,两个人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女孩靠在男孩肩上,把冰糖葫芦递到男孩眼前,调皮的笑着往男孩嘴里塞。

他们想,冬天,也可以很温暖,其实,他们不过是隔着年华、身份与过去的化不开的积雪,汲取彼此的淡淡温度而已。

女孩勾着男孩的脖子说,陪我去看海。男孩不愿意,他觉得海不是个能让女孩快乐的地方。女孩却说,我想知道坐在海边看夕阳的感觉,上次去看海,没有等到夕阳。

女孩看到了,海平线上的夕阳。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海水可以变成金红色,像浴火的玫瑰,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金红色的海水这么漂亮。

她很开心的笑了。

男孩看着她溢满笑容的侧脸,问到:“你还相信未来的生命吗?”

“相信啊,为什么不呢?”

“啊?你对未来那么自信?”

“哈,倒也没有特别想过啊,只是……即使一个人,我也要很坚强很坚强的活下去。”女孩笑笑,说。

男孩觉得很喜欢和女孩在一起,喜欢女孩在他怀里安睡的样子,喜欢女孩靠在他肩上啃冰糖葫芦,喜欢和女孩一起看夕阳,喜欢女孩的微笑。

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很快乐。只是,他的混沌的过去,要怎样和女孩的纯真放在一起,那个把坚强和单纯演绎的那么坚定的女孩,是否愿意让自己已折断的翅膀去承受她的重量。女孩在阳光下的笑容那么干净,而他——已经开始拒绝阳光厌倦阳光的他,要用什么去承担女孩的孤单,又有什么资格去代替那个曾经给了女孩那么多安心,让女孩学会坚强的天使。男孩抬起头,恍然看见一个天使,瞬间张开巨大而皓如云霜的翅膀,似乎要迎着那片燃烧着的玫瑰,振翅飞去,那天使温暖的笑着对他说:“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再见。”

站在前面的女孩转过头,玫瑰色的霞光中,面容模糊,笑容却清晰的无比温暖。“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照顾好自己,谢谢。”

繁华退去,即使那么耀眼的光线最终也只剩死一样沉寂的黑暗。

女孩突然从礁石上跳下去,在沙滩上叫着,跳着,笑着。然后,就很大声,很大声的哭,用吼的——“为什么一定要一个人活下去,为什么一直都只有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一个人好可怕,这样的世界好可怕……”。撕裂般的哭声在夜晚的海风中,显得那么诡异。女孩的嘶吼无疑在等着男孩的答案,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如果男孩依旧故我的沉默,她只能把那道绚丽的彩虹抹去,继续一个人的生命。十年的时间让她害怕自己猜不到男孩的心里,本来已经有很大的距离,如果彼此不能坦然,她宁愿选择放弃,对她来说,默契已经不再值得信任。毕竟,沉默——这个默契的标志曾让她失去的那么彻底,已经让她恐惧。虽然明白那些美丽的誓言除了会让人伤的更加彻骨外没有任何作用,她还是依赖承诺——让人安心的谎言。

男孩站在她身后,紧紧的抱住她,沉默却依然嚣张的弥漫在微咸的空气里,他没有勇气说出那句“你可以把翅膀,放在我这里”。

那个印度的老人很煽情的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十年的时间,身份与过去,是不是真的可以成为无法逾越的遥远的距离。

一个彩色的气球在半空中飘啊飘的,在城市上空沉重的灰色尘埃中,美丽的空虚,让人无法相信,习惯性的冷漠面对。而一个小孩子却执着的伸出手,终是没有抓到那根随风舞动飞扬的彩线。孩子不甘心,稚嫩而纯真的脸上是让人心疼的坚持,顺着气球飘走的方向跑去——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心愿而已,只是已然飘走的海市蜃楼,即使再努力,也抓不到了。那个轻盈的气球,此时,正飘过一条繁华的马路。

下辈子是无效的预约。

女孩死了,为救一个小她十岁的孩子。

像一场梦魇,却急促的都没有给他依依惜别的机会。

男孩在手术室门口,看着“手术中”三个字泛着的鲜红光线一点点暗淡,变回黑红色,像是凝固的血的颜色。

一米半的走廊,男孩掀开白布的一角,看着女孩恬静的脸。他扯下自己的一根很长的头发,编成一只黑色的蝴蝶,拿过女孩苍白的手,系在女孩无名指上。

——“你可以把翅膀,放在我这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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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静诗雨
☆ 编辑点评 ☆
静诗雨点评:

其实每个人的心都是善良的,只是在尘世中常常分不清方向而已。
故事很感人,一个善良的女孩,为什么结局如此悲惨呢?

静诗雨点评:

文字功底不错。请调整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