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深之时，房檐下的水流混着尘埃，落在老乞丐微微发抖的脖子里。他坐在流水狂溅的楼梯口，整个身体如浸水缸，琳琳滴水。他思索良久，终于怯怯的叩了叩门，柔声叫：有人么，有人么。好大的雨啊——灯光忽然亮起，照白了他苍老的皱纹，门出乎意料的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他的眼前，服饰反光的挂件照着老乞丐混浊的双眼，他认为是室主可怜他这个老乞丐，所以慈悲的开门了，可当枯槁双手被清脆的一声“啪”打回去时，他踉跄的后退几步，盯着愤怒室主的如火黑瞳，本能抓住光滑冷硬栏杆的那两只手，忽然随着心，跳喘息不止。他依旧是怯怯的远远站着，摇摇头、摇摇头……“可不管怎样，还是要祝福他今夜平安。”老乞丐想。不久，门与光消失在眼前，消失在雨里的黑夜。

也许他不知道在这个国度里，乞丐不会受人同情，只会遭到排挤。老乞丐懵憧的流浪在这个地方，他不明白也不懂那个规则，只是傻傻的始终相信，也许再走一步，再走一步，就会有一个地方，就会有一个好人，就会有一句话、一个情、一声笑。

于是，雨夜压着背影，背影叠着脚步，听着耳旁嘈杂的狂风暴雨，他依然不放弃的憧憬远方的施舍。

天上的雨就这般下着。一道惊雷轰响，他紧张般本能抬手，不料脚下一滑，竟是重重一跤。他放眼看前面一望不到底的深巷，那处躲避风雨地方，却充满各色各样漂浮着放入杂物。可他是个坚强的人，凌乱的垃圾到底没有把它的心埋葬，他还笑着认为：就在前方、前方，也许，还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他吃力的在雨中挪步，将将够着阴黑墙角紧贴墙面，小心翼翼的向前滑行。雨还是那么暴烈，墙比幻想中更加平滑。良久，他真的走不动了，双腿仿被坠了石块。他弓着腰坐在深巷里的绿色垃圾桶旁，在微微紧凑的角落，双腿平伸——好让自己舒服点。无情的垃圾布满了他褴褛的裤子，屁股与腿也慢慢找不到感觉。他无助的低着头，还有鼻尖之上顺着如线的迷惘雨丝，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雨，何时会止？”

话毕，雨若眼泪，倾泄不止。

老乞丐就这样静静的呆了一夜。他有时在雨中捂着嘴轻轻抽泣，有时抱着垃圾桶好取些温暖，只是它比他还冷。他凄凉的望望狂风吹打的暴雨夜晚，蜷着身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这个夜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温暖。只有等待着暴雨停息，在深夜里收起悲伤。

可雨，还是在下，投过半天乌黑，好似人间的一大块白布。

水涨到老乞丐的腰间时，老乞丐被再次冻醒。他忧伤的在水波上画了一个字，只是雨与风一来，淡淡的留不下一点痕迹。他想，自己可能挨不过这个国度了，流浪的生活也该告终。只是，他要留给这个国度他活过的根据！老乞丐揉揉被雨水打酸的双眼，用力扭动着脖子，目光停留在身后已被雨水打软的粉墙。他悠悠伸出被浸泡的发出惨白的双手，一点一点在湿软的白墙上刻着。然后闭着眼，一遍一遍的抚摸。他感觉抚摸的是陌生的字眼，像是几十年中不曾提起，不曾明白的那种粗糙，那种凹凸。

他笑了。还是明白了啊。回身，压住了字。

天悲伤的以雨为弦，奏着淡淡的安魂曲。是在召唤这贫苦的老乞丐一起去天堂共舞么？他眯着眼，仿佛看到了早逝好多年的儿子，还在抢着吃他的白米饭；看到早逝的妈妈，还在厨房里做着黑黑的糖醋排骨。他忍着无法忍受的饥饿，艰难的点点头。老乞丐知道，这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魔法火柴，同样的不可相信，可是，好想念他们。又或许，真的是他们？

老乞丐长长的吐了口气，雨水淹到了手肘上。他忽然发现雨水上不知何时飘来一根烟头，他急忙捉到，放在嘴里咀嚼。那种百味交加的浓厚味道，好像一杯珍藏了万年的酒，苦苦的酒。他迷茫般再次抬头，露出了参差不齐的黄牙齿。

街道上还是那样凌乱，水上到处漂漫了垃圾。他闭着眼依偎在墙上，深绿色的垃圾桶显得孤独、悲伤。他想抬一下手，可手也许是累了，竟不愿理他。他笑笑，手都泡软了，现在正在撒娇着生气吧，但愿它不会埋怨没有把它照顾好的主人。他睡了。

那样。告别人世的喧嚣。

雨下的更大了，角落里的水漂流着垃圾，还有褴褛的衣服。衣服内，是一俱来自外乡的尸体，挂着淡淡的嘲笑。

雷一闪，雨水把墙壁上的白灰撕掉，一同投入了积水里。它清晰的展露在苍白雷电下，它念：“人。”

然后随着尸体，垃圾。一同在水里飘来，飘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