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在白亮亮的太阳底下给门上挂着白门帘。
白棉布的门帘晒出了棉花的香,在崖畔下面随风卷起来的时候,就像从窑洞里飞出来的白蝴蝶,忽而一闪,又在门口转个花飞进窑里,窑里就跟着一闪也亮堂堂的混着棉花的香还有太阳暖暖的风。白棉布门帘更多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垂着,端庄地垂着,和整整洁洁的院子,院子里安静端庄的苹果树,梨树,还有枣树,静成一幅安详的画。
我在细碎的树荫下做一些细碎的活,腿上的笸箩里剪好的蝴蝶正合着翅膀休息,先生半靠在藤椅上读着唐宋的诗词。偶尔有蜜蜂会好奇先生手中的纸扇,想在那水墨的兰花上落脚。嗡嗡的声音打扰了先生,扇子轻摇起来,蜜蜂飞起来,先生的银须也轻轻扬起来,唐宋的香风古韵也被轻轻摇开。
因为一幅白棉布门帘的联想,许多年后我和先生在黄土高原上最普通的一所庄院里的一个场面被我丰富起来。
每次走过黄土高原的民居——窑洞的时候,我都会特别留意一下他们的院子是不是很整洁,挂着的白棉布门帘干干净净齐齐整整,是不是温馨宁静可以随时走进去让心也安静下来?
而很多年前,在我的外祖父还很年轻的时候,他是个外表英俊却不苟言笑的学堂先生,一言一行,一板一眼,甚至穿衣吃饭读书都是自有规矩。母亲在家排行在小,但比较哥哥姐姐来,对外祖父的惧怕只能多不会少。外祖父的严厉不止在他的言语上,只是他的一个吸烟的动作就让母亲和他们的兄姐战战兢兢。外祖父每天都读书,不出声,只嘴巴微微一张一合。外祖父也爱抽烟,他的烟袋走哪里也装着,读书的时候他很少抽烟,我估计他是怕火星子烧了书,或者是烟熏了书,他的书总是爱惜的很好。他在检查母亲他们读书的时候,才会一口一口猛猛的吸烟。母亲和她的哥哥姐姐排着队在外祖父前面去背书。背书的人站在门内炕前的脚地,等候背书的则在外面排队。外祖父盘腿坐在炕沿上,点上了烟就开始听,一边听一边吸烟,如果有人背书的不流畅,外祖父的烟就一口一口吸的猛,烟锅子都要烧红了。外祖父吸烟的时候白门帘是要打起来的,他是个干净的人,怕烟熏黄了门帘。这个时候背书的人如果背不出来了,会一点一点往门口蹭,随时准备着逃跑,但是外祖父的烟锅子会出其不意地伸过来把逃跑者勾回来。可以想象外祖父的烟杆为什么那么长,为什么会让烟锅头那么猛烈的着。所以逃跑的人对逃跑其实还是无奈的,如果逃的不成功那肯定是要挨烟锅的烫的。母亲的二哥从来都是比较调皮的,他会在最关键的一刻拉过门帘做掩护,外祖父的飞出的烟锅会突然地在空中停下来,一挥手,逃跑者就面去了一顿打,不过谁都清楚,要背诵的内容肯定是要加倍了。
外祖父早起自己晨扫,一直到他八十多岁的高龄了也他也是自己洒水扫地,洗脸外祖父许多年一直用着檀香的香皂,所以他的屋子里除了书墨香,还有香皂的檀香,即使在屋子里吸烟,他都要保持着空气清新。屋子收拾好,外祖父就放下门帘,坐在八仙桌前,或者炕桌前读书,外祖父放下门帘的时候,一般家里的人很少去打扰他,门帘可以遮住外面刺眼的强光,但又可以把光亮柔和的折进窑里,透过门帘的光柔和的光打在外祖父的身上、脸上,生活的安逸和舒适,还有读书带来的乐趣,让外祖父的面容里多了许多慈祥。外祖父的门帘飘逸轻垂的时候,只要不去吵闹,母亲和她的兄姐也可以开心的做自己的事情。
晚年时候的外祖父性格开朗了许多,喜欢和小辈玩笑,暑假的我和妹妹回去看外祖父,天气热,就穿了从上海带回来的裙子,裙子很漂亮,尤其是在乡下惹的很多小孩子来看我们,崖畔上就有孩子喊我们出来玩,外祖父也来了兴趣,故意逗我,跳舞了才穿这么漂亮,你们跳个舞吧,外祖父难得高兴,我和妹妹也愉快地跳起舞来,那个时候就觉得外祖父不再严厉可怕了。为了我们在院子屋里跑来跑去玩的方便,外祖父就索性把门帘子打起来,坐在八仙桌旁捧个茶杯笑呵呵地看我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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