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爷走了,就如同的人品一样,干干脆脆地走了。他走的很突然,突然地让我们不知所措,总以为自己这是在梦中。
现年八十有九枣爷,是我本族的一位长辈,父亲叔辈们都称他“三爷”,照说我该称他“三老爹”,可我却一直叫他“枣爷”。
三十年前,坐落在敬亭山北麓的小冲吴村只有十来户人家,靠着门前百把亩不太肥沃的土地生活着。大家和睦相处,日子虽过得穷但却十分安宁。那时我才十来岁,村子里和我年龄相仿的有五六个。每年一到秋天,村南头紧靠田畈的那五棵枣树便缀满了红而发亮的小红枣,密密麻麻的,逗人眼馋,整天牵动着我们的心。据说,这枣树都是三老爹的爹小时候亲手栽的,那树上结的枣果嘛,当然是他三老爹家的。在哪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三老爹家的小枣对村上的孩子们来说,太有诱惑力了。日子一长,三老爹因为枣的缘故,就被我们叫成“枣爷”了。至今我还记得,为了诓我们不摘他家枣子,枣爷硬是潜心教会我们其中的一员——他的儿子三宝叔,让他见着我们便唱“青板枣,真不好,吃了爬起又睡倒……”(指拉肚子)。可三宝毕竟是三宝,他时常成了我们里应外合的“内线”,和我们共享冒着随时被揪耳朵得来的收获,快乐地尝着那甜中带酸的小红枣。
那年月,别人家的饭靠青菜萝卜填肚,可枣爷家却鱼虾不断,一年也还可以吃上除三节之外的猪肉。因为枣爷是个勤快人,每天放工之余,总爱提着鱼网沟河湖汊到处跑。有时自家吃不完,就送给左邻右舍,但更多的时候是送到一个叫“军塘”的小集市上去买,换点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尤其是酒。为酒,三奶奶不知数落过他多少回,说酒是枣爷的魂,一餐不见没精神。枣爷哩,往往默不作声,一双炯炯的眼睛眯眯着,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儿。为拉扯儿女,供他们上学,枣爷除了酒可谓省吃俭用了。捕鱼、捞虾、种药草、挖树兜……枣爷还把生产队分给的自留地一锄一锄地扩大,连续好几年被的生产队当作“割资本主义尾巴”而充公,枣爷不服,就总免不了挨批挨斗了。
苦日子终于过去,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枣爷虽近花甲之年,但对土地的渴望——从土中求财的秉性仍然不减当年。他硬是靠着勤劳的双手,摘掉了戴在他家头上20年的穷帽子。三年前,交完了“儿女差”的枣爷,由于守不住在家的寂寞,鬼使神差地爱上了市郊的一片抛荒田。他在野外搭起了窝棚,说是进行他人生的第二次创业。当年,在儿女们的帮助下,他耕作的20亩抛荒田获得了好收成,他勤劳致富的事还先后上了广播和报纸。“该歇着啦!”三奶奶这么说;已远嫁的女儿这么说;在部队当副团级军官的儿子三宝也这么说。可枣爷却说:“是牛,不死总是要耕田的!”
去年隆冬时节,一惯热心肠、在村上有着“大力士”美誉的枣爷,见一庄户人家建房缺人手,便自告奋勇地抬起了预制构建板,不想一个空脚,竟造成他老人家的卧床不起。岁尾,躺在病床上的枣爷脸色一天比一天蜡黄,村上人无不痛惜伤心。三奶奶跟丢了魂似的说:“四宝,你大怕是不行了,快叫你三哥回来见一面。”三奶奶话没说完,老泪便往外直淌。现代通信工具真奇妙,在家里拿起“话把子”,那头就是部队。电话里传来三宝媳妇的声音:“你哥去了海防前线……”枣爷知道后,没有绝望的目光,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三儿为国我不怪,自古‘忠孝两难全’,这个理我懂。给我哪酒来……”可怎么也没想到,没过半月,也就是正月初七的凌晨,枣爷他老人家便悄悄地闭上了眼睛,再没有见到他想着的三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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