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曾有过这样的体验,生活中这类事情太多,比如买东西、坐船乘车时,本来该付x元,业主却非让你给y元(y>2x)。当然,你有许多理由拒绝、抗争,甚至上诉,但你最终还得给足y元,甚至更多,不管你愿不愿意。尤其打工或旅游到外地,总会让那些觉得“外面的世界真精彩”的人大掉胃口。
每当此时,我和妻子就体现出不同的个体性。妻子总是气得一塌糊涂,愤愤然争执得不可开交。而我出奇地理智,一边爽快地满足业主的要求,一边赔着笑脸平息事态。诸如,把业主拉到一边说:“大哥,别与她一般见识。”把妻子拉到一边说:“老婆,少说两句,给他吃药!”
这样的次数多了,妻子对我的态度就大为不满。骂我是胆小鬼,十足的蹩三,鄙夷的神气从秀丽的脸上透出,像烧红的焦炭投入我冰冷的血管。刹那间沸腾的血液连同刺鼻的烟气在体内环绕几匝后还是从管不住的口腔中喷涌而出:“你她妈给我住嘴!妇道人家懂个球!你晓得那是些什么人?那是地头蛇!流氓!无赖!人渣!”
妻子眼角晶莹,喉头无声地滚动,不过她还是说:“人渣咋了?大不了拼上一条命嘛!”我诧异她居然愤慨到这种程度,心里自是嘲笑她想法的幼稚,嘴上却再也不忍说出刺激她的话。赔赔不是,说说安慰的话,让她伏在我并不宽阔的肩头抽搐抽搐作罢。
当然这事不能就此作罢。否则窝在心里我自个儿难受不说,也与大家不够朋友。有话就说嘛,吞吞吐吐算哪门子好汉!拜托,我这就说。在妻子高兴的时候,在我估计她绝不会生气的时候,我就说了。这年头,时兴这个。老婆的权力一天比一天大,还得请诸位多加体谅。
旧事重提。让我有些挂不住的是妻子对此事几乎淡忘,反应茫然。不过,既然已开了头,我就得像老师教学生非得把道理讲清楚不可,不管她爱不爱听。我说你的行为和想法是否有些欠妥?(虽说我有绝对把握她不会生气,但我还是很注重措词。)她说你说来听听,让我欣慰的是她嘴角还挂着笑。我说,你想,你与他拼命,我会不管吗?末了,我强调,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妻子笑吟吟地,自然要管。那么动起手来非死即伤,我若伤了或死了你会伤心吗?妻子依然笑嘻嘻地说,当然会伤心。妻子是个现实的人,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假设,我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如何,她好像只是极其放松地期待我的这出独幕剧如何发展。我当然也希望她这样。像启发式教学一样,我得寓教于乐是不?我接着说,假如我真的死了,你大概会再次拼命吧。(妻子横了我一眼,我读得懂那是怪我“大概”一词用得不对。)或许你也会翘辫子,是吧?妻子点点头。我语气突然转折,那你说我们的孩子咋办?妻子属蛇,我这一下可真击中她的七寸了。妻子眼眶立即湿润了,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是我打出的第一张牌。凡是办了独生证的,关心孩子前途的父母都明白我这张牌的份量。
第二张牌我就开门见山地打出。因为我知道这时该雷厉风行,绝不能手软。我用眼睛逼视着妻子说,我俩拜拜了,我爸爸妈妈和你爸爸妈妈,我哥哥姐姐和你哥哥姐姐,也就是跟我俩有关系的亲戚和朋友,他们会怎样呢?他们会伤心哪!接下来是两位冒然的解脱者还得再次让头发斑白的双亲一边伤心,一边操劳。
事情还多着呢!悲痛归悲痛,人命官司你总得要人去料理吧。判法合理还能出口恶气,倘若那“人渣”在监狱里混得几混,又出来与咱们双亲见了面。你想那该是怎样的心理阴影和社会的负面效应。还有,孩子总得有人管吧,这不又得拖累着双亲?
说到这里妻子早已伏到我膝头上哭出了声。(我早就选好了坐姿,我就料到她会这样,“知妻莫若夫嘛”!)不管你信不信,妻子听到这里哭了是千真万确的事。像看立体电影,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她就进入了情境。
这第二张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恶毒。不过,古人不是说“无毒不丈夫”吗?何况我的出发点可是好的。然而,“痛则通”,我敢保证下面一张牌一打出,她立马会从情感的痛切步入我为她设置的理性思维场。
我说,老婆别哭了,我给你算笔帐。妻子是教数学的,听说算帐,一是好奇,二是本能地抬起头,理理额前几缕乱发,泪眼朦胧地问,算什么帐?
我说,我们该付x元,对吧?妻子神情是那还用问。我又说,他要求支付y元,对吧?妻子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们冤枉付的,你觉得气愤难平的是(y—x)元是吧?这样的题小学生都会做,妻子自然明白。我接着分析,这多付的看起来很多,是本该付的1倍,甚至接近2倍,也就是多付的钱为nx(1<n<2)。这样的算法,初中水平能理解,其实简单,说得复杂吧了。
我知道火候已到。就说假如我们侥幸只是受伤,该支付的医疗费为nx元,此时的n取值多少?妻子考虑了一下,向我伸伸舌头说,说不准,大概得几十、几百,甚至上千吧。虽然妻子此时很清醒,但我还是提醒她别指望那“人渣”支付医疗费。那毕竟很缥缈,得官司胜诉以后。
妻子大概一算帐头脑就理智起来,她反驳说,那也不一定是我们受伤吧?她这一反驳,倒正顺应了我的思路。
我说,你忙什么,我正说着呢。是的,或许我们中国功夫练得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打得鬼子呱呱叫。但无论如何,你动手打伤人,理屈是不?这你是教书的,应该明白。今后为人师表的影响且不说,医疗费你总该付吧。此时的n取值跟前面相比该差不多吧。就算“一对二”,折半算下来也不少。何况说不定还得让你摊上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别忘了,他是人渣啊!
是要1<n<2,还是要n等于几十、几百,甚至上千,哪一样划算,明眼人都知道,你能不知道?你说气不过?气不过也得习惯!你这样想,现实中哪里又不受点气呢?想通了吧。好!笑一笑,我这一逗,妻子果然就笑了。
笑了的妻子说:“不过这样一来,这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我的理念显然有效,妻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得一如庙里的老僧,浑没一丝人间烟火味,轻飘飘地不着痕迹。
妻子的心态平静了,可我的心态却愈见翻滚。我想着几个万一。万一并非非死即伤,万一那人渣从此得到了教育成了人才,万一勇敢的人多了,这样的人渣就少了。只是我真如妻子所言,天生胆小,不敢以身护法。
心里剧烈地矛盾着,只好说出来,让大伙儿拈量拈量。也不知会不会害了大家?这倒又成了我的一块新的心病。末了告诉你我也是教书的。教书的很酸,是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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