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带着萤火虫的色彩走了。黄昏像树根一样陈旧。天空发出忧郁的光辉，浑浊而又迷茫，使人像看见梅雨天发了霉的墙角，又如听着小夜曲得到的悠久之感。黎明是白昼的翅膀，它从幽暗的森林的一角悄悄展开。于是清晨。于是我亲切又惆怅的享受着许多清晨，在庭院里，在街上，在野外。是的，现在我在空旷的野外的一块草地里站着，沐浴着绿色的光，渐渐地感到了青春的缥缈。这是一个没有暑气的早晨，没有雾气，树木上也没有夏蝉的长嘶。我有点记不清我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境界里了。我的流淌着新鲜的血液的双脚站在土地上，目光直射在林子里，仿佛寻找着出口，等待着一个无法触摸的命运之神静寂的降临到我的身边。左边几米处是一个池塘，杂草与池边自然衔接得没有一点人工雕饰的痕迹，一块青石板悠闲的横躺，一侧浸人了澄蓝的水天之下。我期待着一只背着斑驳灰黄花纹的癞蛤蟆的出现，却没有遇见。这里没有一丝微风吹过，清新的草和树叶的香气在流动，挂在纤长如飘带般的草叶边如剔透水晶的露珠正静止……。我的思想在这个真实的空间消隐了，却又突然的出现而徘徊不已，它在追问我：你到底在思考些什么？甘美的春天早已过去，品尝了青春蜜汁的夏天也已结束，你还在繁华的地方寻找着过去的影子吗？像一位西方神话里的人物，她向阿波罗寻求不朽的生命，却忘记了永恒的青春，日渐衰老几乎缩成了空壳，却求死不得。当我正低着头静静的想着，一种奇异的幻想出现了，在那被温柔的阳光所照射的池子里，我听见了两个模糊的声音，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开始了这样的谈话：

——你想说些什么呢？

——可悲的生命或是永久是什么。朝生之菌不知道一天的时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蝉不知道一年的时光。我们的几十年的时间是这么得久远，而在生长千年的大椿树面前又渺小可怜了。我曾经疯狂的寻找着答案，却在追寻的过程中消失了。

——这是无意义的。

——腐草化萤，却有如烟花般的灿烂的生命。繁盛的和残缺的生命都使我觉得悲伤而又沉重，我在繁盛里看见了枯萎，在残缺里看见了盛放，混合着记忆和欲望。

——但是，我们之间只有忘却的记忆了。

——是的，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我们之间的过去与未来了。我从一个片断或是一个画面说起。那是二月的一天，我从一个婚礼回来，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正是欲开时候，浓艳欲滴，我用一瓶清水把它供在窗台上，本来苍白的房间一下子因为这抹红而热情跳跃。我把自己看成一个旁观者，我满怀爱慕的眼神望着它，看见了青春的爱情的发生，仿佛正如曾经从你的眼神里找到过天空。

——后来还是枯萎了。或许你可以留下一个永久的映像。

——你知道的。它还是落败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几片破旧暗红的残瓣。那瓶清水也浑浊了。这一幅画面比先前的更为奇特。我仿佛看见在暗室的一隅，灯光昏黄，一个孤寂的她，年华逝去，惟有白头伴青灯古佛，和一声声凄切凝重的磬声。只是，曾经有人遇见了她盛开的时候……

——这是大自然的法则。就像你的爱情一样。

——是的，至少她曾经盛开过。

——终于成为故事里的人事了。古人云，惟草木之零落，恐美人之迟暮……

倾听着遥远的低语，直到这个昏微的名字，迟暮，像看着水中的倒影那西色斯，因为爱上自己而憔悴不已，离开了泥土成为一株水仙。我也从无边的思绪里醒了过来，又抬起了头。我仿佛听见了秋虫的声音，草丛里的蟋蟀开始吟叫，一只白色的蝴蝶从脚边飞过。我站着的草丛中的露珠早已散去了，于是我走了出来准备回到热闹的街市。而我刚才听得私语呢，不是幽灵也不是鬼魂，只是我对于时间在黑暗与光明交替的流逝所产生的不安中而诞生的两个不曾存在着的荒诞的人物。在这样的一个夏天已结束而秋天快要到来的清晨在野外的草地里出现了。因为今天起床看着一本泛黄的书，我想着很久很久以后的一个秋天，我打开一本我平日里嗜爱的书读了下去，就这样的到了我衰老的日子里，苍凉而又孤独，我在那里读着这样的几行诗句：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艳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我便不觉得流泪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