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撞了一头的雾水
清晨的雾,满巷子满巷子的钻
出了清朝,又入明朝
喝口宋代的井水
又在乾隆的御笔下缭绕起来
潘氏祠堂的戏台空空的
撞了一头的雾水
想想昨晚上演的一台现代版傩戏
就想拍拍楚国的肩膀
看一路先秦的女子去采桑
还有那块八百斤重的背来石
被雾浸得湿滑湿滑的
听说是乾隆的老师潘仕权的
父亲背来的,卧在古马道上
皇车碾过几百年,还在惊醒今晨的鸟鹊
追雾而去
只见九十五岁的老奶奶
坐在清朝的门槛上,吐纳天地之气
如刚刚启蒙的荆坪娃
坐在老人的怀里朗读荆坪的早晨
之二:嘉庆六年的水文砖
黄昏如一把锈迹斑斑的铜壶
挂在潘氏宗祠的屋檐上
一滴诗歌的浅愁自壶嘴落下
灼痛那块嘉庆六年的水文砖
水文砖离地面约五米
镶在潘氏宗祠的东面侧墙上
踮起脚尖看那一行湿湿的小楷
我竟然站在两百年前的深水里
我是深水里的一尾鱼
却在嘉庆的古驿道上爬行
驿道长了青苔、失了马蹄
两百年啊,我鳞伤遍体
两百年前的水文砖上面
肯定卧着几十双无助的眼睛
卧着乾隆太上皇
和一去不复返的盛世康乾
之三:石鱼
听说,荆坪的镇村之宝
是二尺六见方的石鱼盘
盘中卧着四条鲤鱼
和一轮日月
一片倒影中的江山
和飘摇九百年的王朝
伸手摸摸鲤鱼的脊背
一条、两条、
四条鲤鱼的脊背
有厚厚的一层清苔
湿滑如历史
历史睡了
可分明能感受到鲤鱼的温度
和宋、元、明、清
四个王朝的温度
家有石鱼
是大户人家的事
奸臣潘仁美的后裔
尽管只字不敢
提及开封和中原
但这端青石的鱼盘
分明还镌刻着昔日的王气
听说,荆坪也是一条鲤鱼
它读家谱如读虾米
谷底浪间
都是虔诚的样子
之四:然后,我去了渡口
然后,我去了渡口
一个人,在月落之后,在人去船空之后
在河山都已入睡之后,在青春的尾巴悄悄藏起之后
三十八年,就象眼前这条河
从云贵高原出发,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
可如今没有礁石,没有险滩
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错
村子里的人还在用那口宋代的古井
还在走那条清代的驿道
还在千年的七星重阳树下乘荫
还在残垣断壁的窨子屋里生息
为何万物皆不老,只有人亦老、情亦老
此刻,世界是如此的宁静
想想明天一早,这个渡口又会人来人往地忙碌起来
明儿一开春,对面山坡上的草地又会绿意起来
那七棵千年重阳树,这个村庄的老祖宗,又会突然地妩媚起来
我胸口单薄的诗句,还能否找到回家的路?
之五:留守
祖奶奶老了,灰白的发丝零乱地飘着
象冬日里重阳古树的千年虬枝
而曾孙女很小,小如古驿道上刚长出的芨芨草
红脸蛋如嫩嫩的芽,冬霜过后有龟裂的痕迹
祖奶奶是个小脚女人,可掌心很大
握着曾孙女黑黑的手,就象宽阔的湖面
游刃有余着这小小的船。祖孙俩都将头
深埋在衣领里,微弯的背弓成对面村庄的弧度
此时,小雪和大雪早已扑上船头
仓里仓外也装满了年关的物质
奶奶的背篓里浅浅的,零星的一点
糖果,还有几幅年画、几张剪纸
还有孙女头上的新发夹象蝴蝶在翻飞
薄暮的黄昏,宁静的码头,在诉说
关于远方的心事。她爹、她娘远在广州
俺爹、俺娘远在广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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