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陵师范宿舍楼“207”室，聚集着几位八六级（3）班的十七、八岁的男生。风华正茂的年龄，成长的过程中，生出一些细枝末叶应在情理之中。当叛逆如硝烟弥漫，骚动似劲草疯长，构成了“207”室群体效应时，许多事情的发生便在所难免了。

一、“臭名昭著”“207”

“207”室的“臭名”，源头有三：一是室内确实是臭。一群正处于青春期的学子，济济一陋室，内分泌的气息自然尤其浓郁。更可怕的是，当居室的几位同窗，集体性的懒惰成为了一种习惯，进得宿舍，有入“鲍鱼之肆”之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善整理内务是“207”室的传统，从门后晾着的几只“咸鱼”可见一斑。几双破旧的运动鞋，平时不分你我的乱穿，脏了，破了，臭了，直到学期结束，一扔了之，也不会有谁心血来潮地洗洗刷刷、晾晾晒晒。尽管初入宿舍，有时大伙儿自己也感觉到室内臭得有些过意不去，但适应了，便又“久而不闻其臭”了。

二是“207”室的人脾气“臭”。学校每次组织内务检查，学生会的女干事捏着鼻子进了“207”室，大伙儿不是不冷不热地搭讪两句，就是站在一边装聋作哑、不理不睬，或者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约而同地一哄而散。至于谁的被子没叠好，谁的洗漱用品摆放不整齐，终是对不上号，查不到主。

敢于挑战学校“半军事化”的管理制度，是“207”“臭名昭著”最重要的缘由。大冷天出操，是“207”室全体成员伤脑筋的事情，“老顾”、“耗子”、“冯大师”尤为反感。天未亮，灯未明，几声急促的铃声响过，学生会的干事们便如“催命鬼”一般，开始挨室敲门吆喝。有一天，“耗子”实在不愿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了，怒不可遏地对着门外大吼一声：“今天老子不上操了！”“谁他妈的上操，就是孬种！”有人幸灾乐祸地附和。有谁乐意在这死冷的天出操呢？刚翻身坐起的几位，在“耗子”的“感召”下，重新捂上被子，一头倒下……

“207”室的“声名鹊起”，令班主任刘老师有些恼火。对付这些懒散的家伙，总不能像对待小学生那样罚抄几遍课文了事。见耐心细致的思想教育不起作用，刘老师觉得“劳动改造”是必须而唯一的惩罚手段。于是，在“大胡子”班长的监督下，“207”室的难友们，怨天尤人，在学校化学实验室前的一块空地上，度过了一天艰难的“农耕生活”。不过，最倒霉的要数“大胡子”班长了，他没招谁惹谁，却不得不在大伙儿的冷嘲热讽和“监督”下，找不到帮手，去不得厕所，铲墒锄草，淋淋尽至地发挥着模范带头作用。

“劳动改造”确实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总算使“207”室安宁了几天。但好景不长，有关“207”室小错小误的报告，便又“春风吹又生”地在学校的公告栏上，擦了又写，写了又擦。刘老师一气之下，辞去了本班班主任的职务，熄了“野火”，大伙儿内疚了一段时间后，便又不知收敛地将“207”的“臭名”继续发扬光大。

二、“王瘸子”的秘密

“王瘸子”一条腿粗，一条腿细，在“207”室不算什么秘密。其实，“王瘸子”腿瘸，并不像“耗子”夸张得那么严重，或者根本就是“耗子”突发奇想，觉得“207”室的成员，人人得有个名副其实的绰号，硬是这样地称呼罢了。不过，自从摊上了如此不雅的绰号后，再仔细看“王瘸子”走路，还真有点一瘸一拐的。

“王瘸子”少年老成，吸烟上瘾，这也是“207”室人人皆知的秘密。由于忌讳校纪校规，平日，“王瘸子”只在晚自修结束后，躲在学校某个生僻的角落吸两口。或者，在黎明的曙光还未撩开校园的夜色，批衣而坐，赖在床上贪婪地享受。碰到节假日，趁着宿舍里人少，“王瘸子”最是逍遥，边闲聊，边吸烟，偶尔装腔作势地咳嗽两声，俨然一副村干部开会做报告的德性。

新上任的班主任杨老师对于“王瘸子”的不良嗜好，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但因没有抓住确实的证据，一直无法对他进行直面教育。

那天活该“王瘸子”要出事。下午劳动课时，天下起了大雨。同学们收起了劳动工具，大多回教室温习功课去了，唯有“王瘸子”夹了本书，冒雨跑回了宿舍，坐在床上又开始“烟雾缭绕”了。不料，一支烟刚吸了半截，门外传来了杨老师与“大胡子”班长的说话声，吓得他忘了掐灭烟火，慌忙间把半截烟头塞进了床柱的铁管里。

杨老师进了“207”宿舍，见“王瘸子”坐在床头一本正经地看书，便也无心打搅，转了一圈，查看了室内的卫生状况，正准备离开，忽然觉得宿舍里的气味有些不对劲。杨老师停下脚步，皱紧了眉头问：“你抽烟了？”刚刚还过魂来的“王瘸子”，此时已镇定如刑场上的勇士，坚定而略带俏皮地回答：“没有，哪敢呢？”杨老师似乎发现了什么，紧走几步，用手敲了敲他床头的铁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没抽就好。我是怕你小小的年龄抽烟伤了身体，影响了学习。”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又见炊烟升起时，正是暮色照大地。”转身离去。“王瘸子”见杨老师并没有深究，正要为自己的侥幸而得意，才发现自己床头的铁管口早已青烟袅袅了……

像“王瘸子”吸烟这类事情，在师范学校是明令禁止的，若撂到其他班级，自是免不了要写成公告，张贴上墙。尽管“王瘸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他有时还是憋不住烟瘾，不顾忠告，多次跑到校外的旷野“升起炊烟”。可奇怪的是，杨老师的“暮色”却始终没有笼罩过他这片“大地”，这让“王瘸子”多少有点感激。

三、“老顾”的抑郁

“老顾”自然姓顾，但并不老。尽管皮肤黝黑，笑起来，却一颗虎牙、两个酒窝地露着，与“王瘸子”相比，就显得不够老练和成熟了。

“老顾”为人热情，做事冲动。看不惯“三水”作事张扬了，吼着嗓子，撸起袖子，冲上去立马就要分个高低胜负；听不惯“耗子”冷言冷语了，虽让着他人小体弱，却也急得青筋暴露，怒目圆睁；听说“王瘸子”饭量大，“老顾”心里当场就不舒服了，迅即买来了二十只香喷喷的油饼，硬是要与他赌个输赢。“王瘸子”骑虎难下，也经不住香甜的油饼的诱惑，在不喝一口水的情况下，生生地吞下了平时难得一饱口福的油饼，却也撑涨得脸都脱了色，难受得在宿舍里直转悠。本来胜负已分，不料，“老顾”却不罢休，拣起地上“王瘸子”掉下的油饼残碴，逼着他吃掉，否则，输赢不论。惹得“王瘸子”一阵呕吐，甘心伏输。

“老顾”虽有虎气，却也有怕人的地方，最怕的是有人揭他的短。有一年暑假，“三水”曾光顾过“老顾”的寒舍，见他家的外墙上刷着“豆腐”、“理发店”之类的广告，开学后，便玩笑地称他为“豆腐理发店”的经理。“老顾”变了脸色，一边正色地警告“三水”要注意管好他那张臭嘴，一边又和颜悦色地“淼先生”“淼先生”地打招呼，说：“做人要厚道。”若在平常，“老顾”觉得“三水”是根本不配称“淼先生”的。

刚学过心理学气质的分类，各人对照，“老顾”属于“胆汁质”一类是毋庸置疑的，但有一段时间“老顾”竟然“抑郁质”起来。

按常理，中午放学，“老顾”总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食堂，抢占最佳的位置排队打饭。在他抑郁期间，虽说他仍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教室，之后，食堂里却不见他敲着瓷钵怡然自得的样子。直到一群又一群漂亮的女生，款款地迈进食堂的大门，才见他故作大方的样子尾随进来，潦草地耙两口饭菜。

“老顾”的反常，引起了“207”室所有人的关注。尤其“三水”，更是格外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根据“三水”的观察，“老顾”连日来，中午放学并没有赶往食堂，而是急急匆匆地赶回了宿舍，打开后窗，探头张望。原来，“207”室后窗楼下的小路，是通往学校食堂的唯一的路道，自然也是全校女生就餐的必经之路，“老顾”既然如此一反常态地执着，无非是看上了某个班的某个女生，有点情不自禁的意思……当“三水”把几天的观察结果在宿舍里公开的时候，“老顾”并没有否认，只是情绪低落地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人家是城里来的特招生，怎么会看上我呢？”便不再言语。大伙儿想想毕业后每个人都得回到自己的故乡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教一群懵懂无知的孩子，也就没有了取笑“老顾”的兴致，各自怏怏散去。

“老顾”抑郁的情绪，随着小实习的结束，意外地烟消云散，这也许与他在实习期间，收到一封字体娟秀的书信有关，返校后的“老顾”，便又是之前的“老顾”了。

四、“冯大师”的烦恼

“冯大师”是“207”室的“秀才”，也是八六级（3）班的“月亮”。他不仅能写会画，而且能说会道，人亦是长得仪表堂堂，帅气十足，难怪会受到班上众多女“星星”的追捧。但他之所以在学校小有名气，除了因为他的文章常见诸报端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学校的批评栏里也常常出现他的大名。至于他犯了什么错，熟悉他的人，可以理解为“不拘小节”，并不损伤他“大师”的形象。不了解他的人，听说只是熄灯后能侃，劳动时怕脏，一些小毛病而已，便也不屑于学校抓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做文章，对“大师”如此中伤。

“冯大师”的烦恼来得有些突然，也很被动。当班委会改选时，班主任决定任命他担任班上的劳动委员，班上顿然一片哗然。一阵骚乱后，看着往日亲睐他的女“星星”们欢呼雀跃、落井下石的样子，“冯大师”的心里拔凉拔凉的，很不是滋味。他承认自己是班里最懒惰的人之一，但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他，这是对“大师”的面子直接的“嘲讽”，是对“大师”的魅力间接的“戕害”。

实践证明，劳动委员不好当。谁去掏厕所浇菜地，谁去打秧插秧，谁去锄草铲墒，轻重贵贱很难分配。“耗子”见巴掌大的地方，聚集了全班的女生在插秧，就不乐意了，便跟在“冯大师”的屁股后面抗议。“冯大师”一肚子气正没处出，便挽起裤腿，摆开“生产队长”一般的架势，在田埂上，当即就与“耗子”争执了起来。一个拎着秧把，一个提着铁锹，互不相让。幸好，秧田中的女生们，怕事情闹大了，伤了“冯大师”的尊严，出面打了圆场才算了事。

随着学校的不断建设，一块块空地陆续建起了楼房，或平整为操场，劳动课没有了劳动的地方，“冯大师”憋着的烦恼，方渐渐平息。可是，过了没几天，“冯大师”却又主动地自寻起烦恼来。

“冯大师”收到隔壁班上一位女生的回信，揣在怀里捂了一天，也不曾有勇气打开。等到学校打烊熄了灯，“冯大师”才偷偷地叫起“三水”和“小米”两个死党，三个人悄悄地跑出宿舍，躲在厕所的路灯下，把这封捂得炙手的信件，逐字逐句地研究了半天。

研究来研究去，并没有研究出什么结果，正如信上提到的学校的紫荆花一样，花开得正艳，却不知道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因为谁也没有谈恋爱的经验。讨论到怎样回信的事，“冯大师”平时舞文弄墨的潇洒，这一刻只能搔耳挠腮地无奈。回到宿舍后，从“冯大师”床上不断传来的嘎吱嘎吱的声响，可以判定，属于他的幸福的烦恼，趁着夜色，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三水”与“小米”并不十分清楚“冯大师”一夜的思考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但是第二天，从他疲惫的眼神里，还是觉察到了幸福的余波荡漾的踪迹……

五、雪后的“骚乱”

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清晨，冬日的暖阳才懒懒地爬过了地平线，清冽的寒风便擦亮了蓝天白云，海陵师范学校也是一片银妆素裹。传说中的“象牙塔”不过如此。

“207”室的懒虫们，一改往日贪睡的毛病，早早起了床，一个个精神抖擞。吃罢早餐，离晨读还有些时间，“三水”、“冯大师”、“小米”几个人就站在走廊上，一边欣赏着雪后美景，一边闲聊。最兴奋的还是稚气未脱的“耗子”，他不停地在走廊上窜来窜去。“耗子”是我班年龄最小的学生，记得他刚进校门的时候还未满15岁。

忽然，一颗雪团“倏”地一下，就从“冯大师”的领口就钻进了棉衣内，接着又一颗雪团直奔“三水”的面门飞来。不等几个人缓过神，“耗子”装着慌张的样子，早已远远地躲在楼梯口尖叫。“三水”、“冯大师”也许被这一击，意外地撩开了残存的童年时顽劣的本性，迅速地抓起一把雪搓成团，疯狂地叫嚷着向“耗子”追去。好手自然敌不过双拳。“耗子”缴械投降后，三个人簇拥着又回到了宿舍。

“耗子”还是不安分。听见后窗传来女生滑倒的嬉笑声，他心血来潮，拿起洗脸盆就冲出了宿舍。当“耗子”盛满了一脸盆雪回到了宿舍，几个人一下子明白了这小子要干“坏事”。“有难同当”是“207”室的光荣传统。几个人嬉嬉闹闹如过年搓年糕一般，很快就把一盆雪搓成了雪团，推开后窗，严阵以待。

小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说说笑笑地，打打闹闹地从食堂那边走来。“耗子”一声怪叫，一颗雪团就飞了出去。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小女生们花枝乱颤，等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赶忙尖叫着，贴着路边的围墙慌张逃窜。女生们夸张的尖叫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令“207”室的“勇士们”充分享受到了游戏的快感。他们倍受鼓舞，越战越勇。偶尔有老师经过，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眼睛一闭，还是扔下了手中的雪团……

“曹秃头”的突然出现，令“207”室的“勇士们”有些难堪。几个人收拾好脸盆，站在一边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收拾”。

说起这个“曹秃头”，他本是海陵师范的一校之长，平时一脸严肃，对学生要求极其严格，处理事情喜欢上纲上线。该定个什么罪名呢？是“调戏女生”？还是“无事骚乱”？或者长篇大论一番：看看你们今天的行为，你们将来是要为人师表的……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想不到“曹秃头”今天竟然大发慈悲，一句话：“该上课去了！”

一场“骚乱”就这样平息了。看着“曹秃头”渐渐走远，几个人如释重负，“冯大师”忍不住赞美了一句：“曹校长的秃头真好看！”

六、悲惨的结局

大实习一过，毕业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207”室的室友们陆陆续续地从各个实习点回到学校后，天却一下子燥热起来。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地度过师范生活的最后一段美好的时光，想不到，回校后还得没完没了地参加政治学习，晚上也不另外。

终于忍受不住老电影的诱惑了，“冯大师”、“小米”、“三水”等几个，便不顾学校的三申五令，翻过学校的围墙，溜进影剧院看了个通宵。第二天，几个人正在回味着《乱世佳人》、《魂断蓝桥》、《蝴蝶梦》凄婉的场景，经典的对白，就被“请”进了学校党委孙书记的办公室。

事态的严重，完全超出了几个人的心理准备。仅仅是因为没有参加当晚的政治学习，仅仅是看了几部电影，平时很难见面的孙书记，会亲自“召见”。一番谈话，让“冯大师”、“小米”、“三水”如坠冰窟。孙书记讲了：事情是严重的！态度是恶劣的！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你们的动机值得认真地取证、调查、研究，毕业的事暂且勿论！

一场大雨，浇灌着海陵师范灰色的宿舍楼，也浇灌着“冯大师”、“小米”、“三水”燥热的心。三个人默默地围坐在床边，深刻地反省着自己的错误，也深刻地反省着自己三年的师范生活。青春可以无悔，岁月可以无悔，但不能如期毕业，那恐怕每个人都得后悔一辈子。思来想去，在这即将跨入社会，走上工作岗位之际，补上这一堂课，是及时而必要的。尽管八九年那个夏天发生的事，对于一个即将走向社会还很懵懂的学生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可是，不关心政治所带来的一切后果，却是每一个无知的人必须承担和接受的。

好在班主任杨老师从中周旋，呈上几个学生的书面检查后，自己也做了深刻的口头检讨。孙书记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高抬贵手，临毕业前，终于放过了他们几个“不懂事的学生”。

事隔多年，“207”室的室友们，偶有聚会，每每谈论起自己灰溜溜地离开母校的那个悲惨的夏天，虽记忆深刻，但谁也不愿再多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