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叔叔说婶娘走的时候很安祥,我也就放心了些。但我还是不忍揭开殡棺上的红色盖布,我只想记住婶娘生前的音容笑貌,记住婶娘年轻时的模样,白里透红的皮肤,(我们乡下人说那是女人的水色好),端庄的五官,苗条的身材,讲究得体的打扮,很嗲的好听的声音……
今年五•一堂弟结婚婶娘的气色就很不好了,做儿子的提前结婚也是为了完成娘生前一桩最重要的心事。我理解堂弟的“孝心”,然,乡村的“冲喜”仪式还是没能挽救婶娘的生命。
半月前见到的婶娘给我的感觉已经是“大约之去不远也”,估计生命线不长了。离开的时候我很想握握她的手,想说“保重”之类的话,但我还是不忍触摸到她冰凉的、毫无生气的肌肤,我甚至是没有正视她一眼,我担心掩饰不住内心的凄凉。是的,凄凉,就是那样的感觉,很痛,却无法释放。
离开的时候我还想对婶娘说“再见”。但婶娘已经没有力气挥动她的手了。我不知道她没有目送我上那条淡水堤,以往去她家,婶娘总是将我送过一程又一程,说与叔叔的争吵,说堂弟的坎坷求学经历,说我母亲的遭脾气,说姑妈一家人的近况,反复地说,不停地说,直到走出好几里地,接我的车等得不耐烦之后才肯转身。
之所以不向婶娘道别离,是因为我感觉之后没有再见的机会了。我是个十分相信感觉的人,那种特别灵敏特别灵验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这么多年。
之后为婶娘担心,我担心她疼痛的时候儿女来不及赶回来为她抚摸,我担心她痛苦的时候叔叔会将以往倔强怪异的脾气爆发出来。母亲说婶娘都成那样了,叔叔会理解她,会对她好些的。从堂弟结婚那天能够感觉,叔叔确实对婶娘好了许多,见人就哭。叔叔的眼泪里怕是有更多的懊悔,悔不该在婶娘健康的时候与她争执那么多年,悔不该自己年轻的时候风流成性,也许有很多也许是我不为了解的。
而我,只是为婶娘惋惜。
堂弟大学读了几个城市,起初堂弟考的是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因迷上网络,被学校开除,后辗转到长沙,又到深圳,去年才正式毕业,当上了白领,一月有八、九千元的工资,为家里还清了自己折腾的债务,婶娘住院花了两万多,也是堂弟出的。堂妹妹今年也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叔叔家刚开始有了希望,婶娘却无福消受,去年底查出了肝癌,年初去长沙动了手术,结果是预料之中的不理想。
病情到了一定的地步,婶娘生活已经到了无法自理的地步,可能到了全身疼痛的地步。听叔叔说昨天早上起来要叔叔帮她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婶娘吃了很多食物。家里的事情安顿好之后叔叔就去镇上交电费,来回不到二十分钟,回来发现房门紧锁,待叔叔撬开门之后才发现婶娘自己吊死在窗户上了,没有挣扎的痕迹,脸上也没有痛苦的表情象平常一样坐在椅子上。
婶娘一生爱整洁,叔叔清晨起来给她洗澡也没有朝她求死的方面去,吃了比平常多一点的食物叔叔也以为自己变法做的东西开了她的胃,没有任何婶娘要早去的征兆。
家里的亲人都说婶娘的死法很好,我也那么认为,只是,我觉得生命真是太脆弱了,脆弱得令人无法预知。
婶娘年轻的时候是我们乡里的一枝花,与叔叔是郎才女貌的绝配,婶娘自己万万没有想过是那样的死法,也没有想过这几天是亡人回家的日子。据说,亡人回家的期间死去的人会给后人带来累赘的,具体是什么累赘我没有问清,是家里的亲戚那么说的,也算是婶娘死去的一个小小遗憾。
谁都不能自如安排命运,除了叹息很悔恨,再就是哀伤和忧怨。
多病的母亲守在婶娘的灵前,在昏黄的灯光下还是能看清她花白的头发。母亲那一头花白的头发还是让我放弃了以后再也不理睬她的想法,前几日我去母亲家也是见了她的那头白发,回家之后我嚎头大哭,我想呼唤母亲,是泪水阻挡了我的呼喊,母亲,纵然她听见或者是看见我的哭喊,也是不会应答我的,从年幼到现在的症结不断没有缓解,相反越来越严重了,母亲能理解作为女儿的不易,能原谅做女儿的过失吗?做女儿的不易能轻易向母亲倾诉吗?做女儿的过失真的在母亲的眼里就是滔天大罪吗?母女之间,真的有那么一道横沟吗?母亲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牵引,试着去跨越那道沟壑呢?母亲,你原谅女儿吧,人生苦短,生命有限啦。
看着婶娘生命的短暂变迁,再看看母亲日益苍老的神情,我知道我的忧郁不是多余,也不是没有原由。我唤了母亲,不是很自然,但我还是努力唤了母亲“姆妈,帮我拿包。”其实,我的包不需要母亲拿,只不过找个借口唤声妈妈。母亲没有扭过头应我,我冲着母亲旁边的人努力地笑了一笑。从母亲手里拿包的时候,君也唤了母亲,母亲也没有应答。婶娘死了我没哭,疼在心里,觉得对婶娘没太多的遗憾,只希望她是去了天堂。母亲不理睬我们,我想哭,但不想哭出声来,我听见心脏滴血的声音。
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唤母亲了,同样,母亲也已经有很久没有唤我了,我不知道母女之间的那种隔阂今生还能不能驱散,这半年,一直深深地困扰着我,严重影响着我的心情。我的母亲,她什么时候能原谅自己的女儿呢?作为一个也进中年的女儿来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获取母亲的欢欣和原谅,我到底错在哪里了呢?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弄清楚,这才是真正的悲哀。在以前太多的文字里,我曾反复想过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若是有答案的话,就是母亲太好强了,太要面子了。母亲,一个响亮而又温暖的词,如今在我心里变得如此沉重和酸楚,我不想在母亲有生之年留下不能原谅的遗憾,因为母亲确实老了。
婶娘明日入土为安,我的母亲,你在送婶娘的途中,一定要接受做女儿的搀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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