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姓岳,我姓胡,他是我的继父(下文我不再称他为继父)。
在我半岁的时候,我的生父死了,一年后,我现在父亲用大红轿子,将母亲和我抬进了他的家。
父亲年轻时高大魁伟,很有力气。他一人肩扛菱角桶到田里扮禾,腰都不闪一下;他的下巴抵着圆木与后生们顶手劲,好多人不敢上场。那年头队里的牛力不够,父亲就和几个壮劳力用肩蛮背。
后来,父亲又有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可父亲对我仍然没有一点血统的偏见。家贫、多子,父亲也因此骂我打我,可我还是喜欢他。我知道父亲的脾气大,那时我也确实太淘气。
我上高中时,父亲当生产队长。父亲经常为我送米送菜来学校。因为不能耽误队上出工,父亲总是天没亮就挑着担动身。记得那个初冬的早晨,我刚起床,父亲就把米和菜放到我床前。他告诉我,早晨他在围墙外等了好几根烟的工夫校门才开的。我再看父亲,头发眉毛都被严霜染白了。早些年父亲上了街,总得吃碗面条喝几口酒,可我上高中后,家里的经济不允许了,父亲总是跟我交完米就急急地赶回家,全队的劳力还等着他吹哨子出工呢。
那年我考上大学,父亲好高兴。他跑了很长的路为我去邮局拿录取通知书。在生产队的大会上,父亲把我的录取通知书当成中央文件大声宣读。为我办升学酒,父亲说桌上得有鱼才吉利的,于是父亲一夜没睡,车干了对门塘,捉了一大桶的鲜鱼。
以后的这些年,父亲一直给村里看山。
老家的山很多,也很分散,山上的树栽了又偷,偷了又栽,很难管住的。后来村支书想到了我父亲,就硬要把这几百亩林地交给他看管。我们兄弟几个都还有些不肯,可我父亲满口答应了。一双草鞋,一根铁杖,一把雨伞,父亲踏遍老家的山头岭尾,风里来雨里去,转眼就是十多年。有人敬酒给他,有人送烟给他,想拉拢我父亲,到山上捞点便宜,可我父亲的铁杖一顿,不认得任何人。
村里的山变绿了,可父亲的头发变白了。
今年正月,还没来得及闹完元宵,父亲病倒了,而且再也没有站起来。当我们兄弟几个把他的铺盖行李拆回来的时候,我那一生没有流过泪的父亲,他哭了。
村长要我们挖山上最大的树,给父亲做“千年屋”,我父亲连连摆手,他说山上的树太湿了……
给我父亲扶灵上山的人很多,父亲的坟地就选在当年他搭棚守山的那块空土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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