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守队屋的日子十三姨

发表于-2007年08月21日 中午12:02评论-1条

先前的队屋隔我家两丘田垄,五间青灰色平房大瓦屋,立在临河的堤上。当年有这样的队屋,说明我们队上并不太穷。

队屋晚上须有人看管,因为仓里有谷,栏里有牛。守队屋我们叫“守夜”,两户一班,分工一晚,铺盖自己带,队里只供一方形睡柜。那些年队里冬修任务重,男劳力一到冬天就到很远的地方担堤去了,好久不回来,剩下家里老的老、少的少,守队屋成了老大难,好多人家就把这事托付给我,我也乐意,分工一夜呢。

我跟队上的好几个老倌子都搭档守过队屋,他们有的身上有虱子,有的睡了打呼噜,还有的有脚臭。可他们还嫌我不会睡,说我睡在床上横打竖踢的,梦中牙齿磨得格格响。只有满爹是好人,他说我身子热乎乎的,像盆炭火。

晚上守队屋总是我去邀他,满爹有永远忙不完的家务活,忙完之后,就点亮那盏镜子灯动身。

并非我故意笑话他,满爹走路就爱打屁,他提着镜子灯往前走,屁一路的响个不停,走一步就这么啪一下,很有节奏,直到他进了队屋忙这忙那去了,屁声才消失。这并非他的不是,那年月我们都以吃红薯为生,一年到头见不到几粒白米饭,有限的大米都被男劳力带到堤上去了。红薯这东西营养不怎么好,吃多了打出屁来却格外响亮,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

打开队屋门,满爹的事情还很多。西边厢房里关着大小七八条牛,冬天牛吃的枯草,晚上须喝饱了水才能过夜。在凛冽的北风里,满爹牵牛到河边吸水,牛在冬天的水量大得很,半晌才能喝饱。河面上已结了冰,满爹吩咐我提着镜子灯站在河岸上照着,寒风钻进裤管,我冷得直打哆嗦。

我睡了之后,满爹就铡牛草、煮牛食、拌牛料。他将枯黄的稻草铡成寸把长的短茎,把煮好的碎米粥和糟糠搅拌,几只牛料桶分放在牛的脖子下。我躺在隔壁的睡柜上,听得牛在嗤啦地吃料。冬天的牛晚上进食,白天回刍。

直忙到深夜了满爹才停歇。有时,他披衣坐在睡柜上抽着烟与我闲聊,他谈得最多的还是吃,讲他年轻时候去相亲,岳家那大鱼大肉如何的了得,讲他从前跟人家打赌,一顿饭吃下几大碗肥肉。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就像冬天的牛回刍它吃过的生活,那样津津有味。

冬夜很冷,我被一阵尿涨醒了,满爹还没睡,牛栏屋前燃着一堆红红的火。我知道满爹还在煮牛食。因为马上就要开春了,耕牛的膘还得催一把。我爬起来走过阶基去撒尿,满爹问我饿吧,这我不好意思说,和当时许多的农家孩子一样,那年头我的肚子总处于半饥饿状态,很少吃过一顿饱饭,农闲时就吃两餐。今晚上我就抱了一只烧红薯来守队屋,这灶堂里飘出的饭香,又让我直咽口水了。

满爹揭开锅盖,满屋子都是米饭香。这是一大锅的碎米饭,虽是煮给牛吃的,但饥饿的人见了肯定有想法。满爹望着我,迟疑了一下,他拿起一块瓢,朝锅心挖了一大碗递给我,要我端进里屋去,莫让队长晓得了。没有菜,我光口吃着这碗碎米饭,吃完之后,我的整个肠胃都有一种甜润而舒服的感觉。

真不好意思说,我都十四五岁的人了,还有尿床的坏毛病,为此我娘打过我骂过我,可我老是改不掉。有时睡在梦里憋急了,就急于找个隐蔽的地方“方便方便”,结果一觉醒来又发现自己尿床了。那天夜里我睡得很死,醒来才发现自己的屁股下湿了一大片,被子也有些湿润,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不知所措,我很没面子,这垫被还是满爹的啊。我睡在床上不敢动弹,我想用身上的热气焐干。可是天亮了,来不及了,我还要去上学。满爹也起床了,他应该没发现什么,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放心。他只说,快过年了,帮他写封信,要他远方的女儿回来。我低着头答应着,像是做了一件亏心事。

下午放学回家,我路过满爹的门口,看见他家门前的篱笆上横放着一张被子,在冬日的暖阳下,那张印花被格外耀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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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静诗雨
☆ 编辑点评 ☆
静诗雨点评:

朴实的叙述,最真实的生活,一段最难忘的记忆。

文章评论共[1]个
大山之家-评论

我是没经这样的历过,看了有好多感想、联想,两个字“羡慕”at:2007年09月05日 晚上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