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静静的伫立于荒原。多少年来,青意喧天,劲枝虬干。苍老的树皮被风沙所磨蚀,时光的利刃刻下灼目的伤;根茎突兀,不知地下已交缠纠结了多少公里。
它就这么静静地立着,看苍天,看白云,看暴虐的风沙,看久违的甘霖。静得似乎没有一点声息,只有树叶轻轻的飒动,是仍在跳响生命之河的热舞。
没有人理解它的存在,没有人理解它苦涩而近乎痴狂的等待。
只有树躯内脉脉涌动的热情,将长久深藏的爱热烈的告白。
多年以来,当从一颗渺小的种子出生,当晃动着脑壳轻轻的挺展腰身,在一个夕阳西下的瞬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仿佛是在前世的约定,那个背影,也盈盈的回转身,顾盼,又如轻鸿一瞥,含笑的远离了它纤弱的脚面。那身影,像刚落成的雏菊,襟怀中悄透着羞涩的丰韵;它舞动的青叶儿,又似半壁流苏滑落脖颈的喘喘的娇嗔;像一阵轻柔的风,好一阵绵夜的雨;如小蜜虫儿在花蕊间窃窃的偷鸣,又如迷茫的双眼落定在粉荷间颤颤抖抖的小莲蓬。
这身影,纠缠得它此后日日夜夜思恋不轻。
在万木峥嵘充满诱惑的日子里,它痴痴地守候着;在万树竞芬争相斗妍的季节里,它固执的不开花。它紧闭着自己的心扉,紧刻着一个古老荒唐的神话。向阳万木,在它心中不过飘然而逝的风景,蝴蝶儿甜蜜的低语,不过更添了它对它们的一丝怜悯。
是呵,何羡锦簇繁花头上戴,清风明月是知己。
它寂定的站着,安然、祥和,在黄叶酝青、青叶落黄中挺立着一年一度的风景。
未开花,却并不意味着心中无花。那一生最美的芬芳,只能献给读它懂它的人。清风邀月的时刻,便是花开怒放的时刻。
而此前,只有漫长的等待。等待朝阳拖了尾巴不耐烦的西去,等待星辰不耐烦的躲进浓雾不肯回归;等待汴州的柔风突然变得凛冽,等待钱塘的江潮放弃了私语变得薄情。
它静静的数着身上的年轮,三十个春秋。三十个春秋过去了,她还没有来,那个令它朝思暮想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而它,心甘情愿地等着。颤一颤疲惫的枝叶,睁开困倦已极的双眼;抖一抖身上的轻尘,抚净渐次沧桑的脸。每时每刻,它都想着以最美的笑容面对;每分每秒,它都想着相识相见的滋味。
没有怨恨,亦没有恼恨,谁让生之初,就已在我的心里牢牢地扎下了根?在我活着的每一秒,都已有你对我无形无意的塑造;在我身上流淌的每一寸汁液,都已刻有对你无边无际的相思。
岁月一晃走了近百年,时光一窜再回身已难。原先青葱如许的森林,转眼变成了茕茕孑立的荒原。
它低首看着自己嶙峋的脚趾,原来由长变短、由短而长的黑魆魆的身影,就是百年来自己唯一的相伴。
可是为什么,时光越是苍老,相思的弦却越绷越紧,思念的根也越扎越深?
轻柔的它依旧没有来,或许这一辈子,都永远不会来了。而它,也没有为任何人吐露过芬芳。
来世吧,来世,或许她就是它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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