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上那个屏保按照一定的规律变换着图案。无疑,有一种催眠的作用。对于失眠的人来说可谓再好不过了。可对于我来说,却真是多余。不用它,我一样可以睡着,太倦了。
眼前出现了一块景色很好的地方,初春的北方。这个地方我来过,那年和家人旅游,火车两边都是这种景色。欣喜的目光向四周一扫,一件白衬衫将我的目光锁住了。那个人向不远处的铁轨处走去,静静地走去。我对他大声叫:“喂!请问这是哪儿?”他没有回答,却停了下来,像是在等我。我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遍,他微笑的对我说:“地的尽头,天的起点。”我再次用不解的眼光将他重新打量。二十几岁的人,穿得很干净,手上拿了四本书,口袋里还有什么东西。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往下想。
“今年是?”
“1989年吧,具体几月几日我记不清了。你有什么事吗?”
我摇头,“你是诗人?”
他点点头。
“你是不是想躺在这上面?”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铁轨。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没有惊讶,点点头。
惊讶的却是我。我拍着自己,安慰着:“不急、不急。做梦,一定是做梦。不过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把握。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人活得好好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就地坐下,将书放在身边。我也坐下,在他对面。
“你知道你死了以后,这个社会会对你又怎样的评论吗?”
“我很想知道,可惜听不到了。不过大概可以菜刀。”
“他们说你是写不出诗所以寻死,说什么失去了做诗人的价值;还说为了出名,为了引起轰动。”
“多少有一点吧。你认为呢?”
“我?”我默默地响了一会儿,“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可惜。你如果再多活几年,看看90年代中国的变化,一定会有更多的灵感,更多的好诗。”
“是呀,挺可惜的。”他点点头,“不过那时候我在想望这上面躺时,你会不会再劝我看看下个世纪中国的变化?”
我做了一个鬼脸,点头称是。
“如此的反复,何时是一个尽头?在我有生之年,我是抓不到我想抓的东西的!”
“什么东西?”
他没有回答。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失去的却早已失去。”我默默的念着这首诗。
他微微一笑,对我说:“你理解这首诗的含义?”
“不太明白,只知道似乎下面应该加上一句。”
“什么?”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失去的却早已失去,剩下的仅有空虚。”
“其实这首诗也不深,大概就是这样。”
“你就是为了这‘空虚’才这样?”
“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反反复复,无休无止。一开始看看,觉得看着
这些变化很充实。可一遍一遍看过去,只能让人倦了,烦了。”
“所以你就往这上面躺?”
“如果是风的儿子,应该可以更明朗的看这个世界。”
“搞不懂你们诗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你一定是写诗写疯了。”
他点点头。
“你以为死了以后还可以看见这个世界吗?这是唯心主义!”
“也许我看不见了,但其他人可以看得更清楚。如果能看见,那更好。”
我一下子悟到了什么:“不是疯了,是一种境界。”
“也对。”他同意地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橘子,一切两半——整齐的两块。手伸过来分我一块。
“我当你是知己,所以不偏心,两块一样大。”
我接过那一半,说:“正如你的生死观,不偏心,生死一样重要。”
他笑了,我也笑了,笑声很大,充满了整个山海关。
已经可以听见火车的声音了。
“我的车来了。我的生命需要一个终结,一段无休止的反复需要一个终结。”
我明白他指的“反复”是什么,所以我对他挥手道别。
………
当火车开过,我走到他身边,将手上的另一半橘子放下,放在他的那一半边上。两块一样大。
中华民族是一个含蓄的民族,自古人们对“死”这个字很讨厌,不愿写不愿讲,更少有人研究。中国古代有一位很有地位的老人家讲过一句话,从我们历史老师的口中讲出是这样的:“你小子连‘生’都没搞明白,就去研究‘死’?”所以后世的“小子”们就都不敢再研究这个字了。我很敬佩韩愈在《祭十二郎文》中可以化悲痛为动力阐明自己的生死观。刚才海子对我讲了他的生死观,我怕忘记,就草草记下了。
我明白,他需要一个终结,去他开一个新空间。为自己,也为整个社会。他视生死为橘子的两半,一样大,一样重要。
现在谁帮我把桌上的电脑关掉,头有点晕,谢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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