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深秋,离冬天总还是有点距离,但早早晚晚吹起的风,下过的雨,一点都不逊色于冬天的寒冷。大街上层层叠叠的梧桐叶,踩在上面沙沙响起的声音,越发使人的心伤感凄然。
方心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行道旁的梧桐树叶打着转儿飘飘然落下时,心一阵黯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幼时学过的几句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断肠人在天涯。”想到那句断肠人在天涯,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口往下流。眼前的一切,由着那层水汽变得模糊凸离。
手机在这时响起。方心拭过眼角的泪,清了清嗓子,才接起电话,一如往常的圆润清和。
“你好,我是方心,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却长时间的寂静无声,方心静静的等了几秒,见依然没有声音,刚要挂下,手机那头却又突然响起说话声。“方心,你好吗?”
“颜诺。”
方心的泪就那样没来由的汹涌而至,抓着手机,她努力的控制着颤抖的手。咽喉酸痛的说不出只字片语。那头,颜诺,想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亦久久无语。
“方心,方便吗?我想见你。”
方心抬起手,不停的拭着一轮轮涌出地新泪,颤着声音说:“你在哪,我马上来。”
“我就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你来,我等你。”
方心放下电话,急急的往外走去,见电梯停在14层的位置,长时间的没反应,她恨恨的咬了咬牙,一转身往楼梯走去。尖尖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却赶不上她心口急剧的跳动声。
三年了,三年的离别。颜诺,终于回来了。
颜诺看着跟前的方心,心里一声长叹。方心,还是那样的娇俏只是比起三年前多了一份沉稳与干练。三年的时间,一千多个日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挚友,此时就站在她的面前。只是,颜诺的心却平静的宛若一方死水。
“坐吧,方心。”
方心看着一身素黑的颜诺。长发遮去半边脸,那双眸子依然空灵,但却透着无尽的沧桑。
“为什么?颜诺,为什么三年里没有一个电话,没有片言只字?”
颜诺摇头,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方心的问话,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三年流离的生活,她竟想不起要给任何人一丝讯息。
“你知不知道,这三年里的每一个八月十八,我和海风都会在钱塘江边等到月上中天,却怎么也等不到你的影子。你知道我们有多难过吗?我们不知道你是生是死,不知道你是健康还是患病,不知道……”
“对不起,方心。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会这样在意我。”
颜诺一阵难过。她一直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中,忘了她也是别人悲伤的根源。原来以为她对这世界已无牵无念,然,终还是难断事非之根。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方心想问颜诺这三年是怎么过的,但看着颜诺憔悴不堪的神情终不忍开口。
“你和海风应该结婚了吧。”
方心摇摇头。颜诺愕然的看着她,在她想来,他们应该孩子都有了,怎么会至今连婚都没结呢?
“海风,现在已经是部门主管了。”
“哦。”颜诺淡淡的应了声。
方心见她不是很关心的样子,便不再多说。海凡,是部门主管了,如果子杨还活着,那么他应该是区域经理了吧。颜诺心一痛,泪就那样肆意的流了下来。
“为什么?既然你不能忘情于他,为什么这三年来,他的忌日你一次也没去。”
颜诺抬起头看着一脸不解的方心,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她。
海风开着他那辆黑色丰田将方心和颜诺接了走。一路上,谁都不愿开口说话。车厢里,流淌着刘德华的《你是我的女人》。任是没有伤心事,听着总也让人难过。颜诺,感觉心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开将不愿忆起尘封已久的往事再一次展现在眼前。
“子杨。”颜诺轻声的叫了句,侧过脸将泪洒在车过后的风尘里。
“颜诺,去看看子杨吧。”
海风轻声的征询着颜诺的意见。方心回过头,对蜷缩在座椅里的颜诺说:“或许,你已经去过了,是吗?”
颜诺不语。是的,朋友那么多年,方心是懂她的。海风闻言,回头看了眼颜诺,沉沉的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往家里开去。
颜诺赤着脚楼上楼下的转了一圈。回过身,方心就那样倚着门框,看着她。
“我睡哪里?”
“你和我睡。”方心牵起颜诺的手,那只手冰冰凉凉的,她将它拿起放在胸口。两人默默的相视着。
海风将一套素白的床套拿出铺好,又冲了两杯牛奶放在茶几上,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去了客房。窗外,一轮冷月闪着浅浅的光。
夜里,颜诺看着睡得正香的方心,她小心的掀开被子,往客厅走去。倒了杯水,往露台上走去。没有酒精的麻醉,她根本不能入睡。不意,露台上一明一暗的星火亮光在黑夜里一闪一灭。
“海风?”
颜诺惊呼。
海风看着赤着脚,宛若幽灵的颜诺。轻轻的促了促眉,将身上的毛毯披在她身上。
“怎么不睡呢?”
黑夜里,颜诺看不到海风的脸,但却能深深的感受到他眸子里的关怀之情。
“海风,我一直以为你和方心应该孩子都有了。”
“我也以为你应该接受了现实。”
颜诺没有出声,转身想要离开。
“颜诺,我一直想,如果当初被卷走的是我,就好了。”
“不要乱想,海风。我一直没忘,是你救了我的命,虽然我现在活的不如你所预期的,但我已经很努力了。”
“也许,你希望的是当日我的放手呢?”
“不管是什么,现在我还活着,这是事实,那我们就尊重事实吧。我希望可以尽快的看到你和方心的婚礼。”
颜诺说完,转身往房间走去。黑暗中她看不到海风脸上的两行清泪。也许,她看见了,才会想要刻意的回避。
房间里,方心拥被而坐。颜诺在她旁边坐下。
“方心,三年里我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流离。不给你们只字片言,是因为我知道不幸与痛苦有一个人承担就够了。我希望你和海风能够开心的过着你们的日子。我也知道你们都希望我认同子杨已经死去的事实,也许那真的是事实。可是方心,我不能接受。”
方心抬头,眸子里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颜诺,我一直希望当日被卷走的是我,而不是你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那么即使是悲伤,它也有结束的时候,而不会像现在这样……”
颜诺难以置信的看着方心,同一时间内,她从方心和海风嘴里听到同一个希望,那希望对他们本身来说,竟是那么残忍。而让他们有了这种残忍希望的人就是自己,是自己的不开心导致他们对生活的绝望。因了这绝望,他们感受不到生命存在的欢乐,因而宁可选择毁灭。颜诺感受到一股砌骨的寒意。
在确信方心已经入睡后,颜诺轻手轻脚的离开。
天灰蒙蒙的,阳光尚未能穿破厚厚的云层,此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颜诺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风吹进心里的冷意直透肺俯。她抬头看了看,那个亮着灯光的地方。暗暗的和方心说了声“对不起”,颜诺义无反顾的大步离去。
江边,颜诺看着潮起潮落的漫漫江水,眼里的泪再一次无声溢出。三年前,在这,她痛失爱人。谁都不会料到,一次观潮的假日之行竟会了成了一场生死离别的悲情剧。
“子杨,就让我来陪你吧。所有的不幸在我的身上结束吧,方心和海风应该有他们的生活。”
颜诺静静的躺在沙滩上,汹涌而至的潮水已经将她的衣服打湿,也许下一轮的浪潮便会带着她去和子杨的魂魄相会。曾经她以为这世间最残暴的便是身下这带着腥气的钱塘江水,不想它对她的触碰竟是那样的温柔。
“子杨,是你吗?是你来接我了吗?”
颜诺闭上眼,努力的感受着子杨的气息。就在颜诺感受着身子向下游离时,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紧紧的抱起往岸边走去。
“颜诺,你一定要让我这一生都活在痛苦中吗?”
海风怒不可遏的看着怀里没有生气的颜诺。将她重重的扔在沙滩上。整个人因为发怒全身颤抖着。他庆幸他有早起的习惯,不然,只怕大错已成。
“海风,三年前的错误,今天我们把它改正吧。”
“好,好,好。”海风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是的,我早该知道的,在你的心里只有子杨,在你的世界也只有子杨。我,江海风,算什么。你的命,你不要是你的事。”
颜诺,起身朝着浑浊的江水扑去。
海风一愣,跟着也扑了过去,总算将她抱了个满怀。
“海风,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你,方心可以去过你们的日子。我不想再因为我连累你们过这种愁云惨雾的日子。”
“你以为方心愿意吗?子杨死了,不只是你失去爱人。我们也失去了朋友,你只管你难受,难道我们不伤心吗?三年了,你说走就走,没有一个电话。死了,我们也不知道到哪去给你收尸,三年里,我和方心提心吊胆的牵着你念着你,你呢?你想过我们没有?我们为什么不结婚,因为方心等不到她的伴娘,我们怎么结婚。你说,你告诉我?”
颜诺挣开海风,指着对岸城市内星星点点的灯火悲声说:“海风,你看那,那里离这只是一岸之隔。可对我来说,那就是天堂,而这是地狱。你和方心本该在那过着你们的生活,可是现在因为我,你们却要在地狱沦徊。我情何以堪。”
“颜诺,生命是一项可随时终止的契约,爱情却可以跨越生死。你若真的爱子杨,那么你就好好的活着,就像杰克和罗丝那样,他们爱得不比你浅,可是罗丝不是同样在杰克走后为人妇为人母吗?你为什么不可以?你还有方心和我。爱情或许会失去,但是友情是一生一世的,我和方心这一生都不会背弃你。”
此时火红的太阳冲破水平面,一跌而起,刹时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金色里。颜诺眯了眯眼,看着那个巨大的火球,感受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
“子杨,真的是这样吗?没有你,我要如何在这世上独活?可是即使是万劫不复的痛苦,我也必须活着,是吗?因为这是你的希望对吗?”颜诺迎着初升的旭日,海风坚定的看着她。她还有什么理由放弃这个世界呢?
远处,堤坝上,方心松开了紧扣在胸前的手。转身朝等在身边的车子走去,她要回家去烧一锅好粥,那是颜诺和她的最爱。她还要告诉颜诺,这个冬天结束的时候,她要把自己嫁了。而她,颜诺,一定要兑现她的承诺,做她的伴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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