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同乡的拾荒女木伯

发表于-2007年08月19日 晚上9:41评论-8条

我独自走在大街上。道路很宽畅,汽车自行车都走的很快,行人也急匆匆的,可这热闹不属于我。属于我的只是这黄昏低沉的天和云,以及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尽管一点也看不见云层的移动和月亮星星的影子。闷热的空气没有一点要落雨的样子,只一会儿功夫,刚洗过的脸上又是粘滋滋的一片。

那年我十八岁,身穿蓝白相间的学校校服,肩上挂着书包,一个人孤零零的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是一个人到这城里来的。按照父亲的说法,是为了能上个更好的高中以便考上大学将来安身立命光宗耀祖。而这次走在大街上却与这个目标没有一点关系。

我匆匆忙忙的走着,胸中却紧张地悸动着,因为有一个期望催我匆忙赶路。拐过一道弯,我呼了一口气,甚至站在门口呆住了。我看见一群人正在一路边小摊贩那里吵吵嚷嚷的吃饭喝酒,同时看见一对母女正在和老板娘讨价还价的买摆在地上的一对矿泉水瓶。我的心愿已经达到,那对母女就是我走了仅两个小时寻找的对象。

那个年岁大一点的女人在和老板讨价还价的说着一堆矿泉水瓶子的价钱,那个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就扶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她说的还是家乡熟悉的口音,这两个小时总算没有白费,恰好在这里碰上了,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您吃点什么?”小食摊的老板娘走过来问我,因为我一直在听那个女人说话和看那个女孩,感到这话很突兀,赶紧离开桌子远一点,表示自己并不要吃饭。

那女人看上去有五十岁了,那女孩也就是十五六岁。女孩穿着和城里人不一样的大花褂子,头发没有很好梳理,就那样松散的垂在脸旁,一眼就可看出不是本地人。紧紧闭上的嘴和目不旁视的严肃的脸,使她严肃的鹅蛋脸显得非常小,可是,在侧脸的灯光映衬下,显得又美又调和,就象小学的一个同桌女孩一样。

那年纪大一点的女人这会已经把一袋子矿泉水瓶还有易拉罐捆在车上,女孩从裙兜里掏出一把零碎的相当肮脏的纸币交给小食摊老板。

到这时为止,我见过这娘儿俩两次。第一次是在下了火车的车站上。由于自己口音重,问了三个人都没有搞清楚自己要去的学校的方向。这时娘俩过来,因为说着同样口音的话,一开始就觉得很亲切。听了我的询问,母亲很仔细的指点了学校的方向,女孩相帮着拖着我的行李放到三轮车上,一起找到了应该坐的公共汽车的站牌,一路上女人说在这么远的地方碰上老乡真是不容易,还说自己对那个学校很熟悉,经常在那一带买破烂。汽车很快就来了,在我上车以后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见到一个穿制服的人走过来,恶狠狠的推着年纪大点的女人走开了。我只看见女孩的背影,其中有些倔犟,可还乖乖走开了。整个过程女孩没说一句话。

报道分配宿舍之后,我被分到了一个20人的宿舍,是间很大的平房,放着10张上下铺,因为是夏天,走到宿舍就听到水房兼厕所的哗哗的水声,闻到一种熟悉的人体的味道。这样的宿舍大概一栋楼全是,我们那间在中间,旁边分别住着另外一屋子男生和一屋子女生。门口是举办运动会的大操场,后面是教工住的家属区。起初大家都是新生,一个宿舍的人互相都不熟,更别说其他宿舍的人了!于是就更是显得孤独和想家。

就这样在学校呆了一周,到处还都生疏的很。周末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个老乡说过平常她们就在学校附近转悠,就鬼使神差的出来,没想到还真遇上了她们娘俩。

女孩推着三轮车就要走了,我赶紧几步走过去。还是女孩先发现了我,拽拽母亲的衣襟,好像小声的说了一句:

“那个老乡来了。”

母亲回头也看见了我,笑了笑说:“我们又见面了,你怎么样啊?”

听到还是那么熟悉的乡音,心里就热乎乎的。“还行。只是有点想家。”顺手将手里喝完了水的一个空瓶子放到车上,跟着一边走,一边说话。

女孩从车上下来,让母亲骑,说这样母亲就不用跑,可以轻松一点。我和女孩在三轮车两旁一边一个跟着。 

“我们在安庆附近乡下,好像听你说家在宿州附近吧,咱们还很远啊,没想到在北方城市第二次见面了。”

“是啊,算是缘分吧。不然怎么能第二次碰上呢。这么大的世界,能听到乡音,真是很亲切的。”

来到又一家小饭店旁边,母亲进去帮着问是否有瓶子卖,又买了一些。女孩递钱的时候,老板娘说:“女孩长的就是快,上次见面,小翠还是个娃娃,如今已从娃娃变成漂亮姑娘了。”母亲说:“快别这么说,她才还不到十五岁呢。”看来这家是个熟客。

于是,我知道了女孩名字叫小翠。天越来越黑了。我和女孩一起走在三轮车一边。女孩使劲推车,我则象征性的扶在车上,俩人也就不到一米的距离,我还能感到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汗味。

“你们吃晚饭了吗?”我问。

“还没有,要回家以后再做呢。”女孩简短的说。

“你们的家在哪里啊?”我又问。

“我们哪里有什么家?也就是一帮人在郊区租间小平房,凑合着住吧。”母亲代为回答了。

接下来,也没什么憋的话说,就这样走着。

又到一个小食摊,卖的是两元一碗的兰州拉面。我说:“婶子,我也没吃饭呢,不如咱们就在这儿吃了吧,算是我请客。仨人也就六块钱,没关系的。”

女孩好像不怎么愿意,母亲倒没反对。我就进去点了三大碗面,实际上是三块钱一碗。

娘俩在碗里放了不少辣椒,就稀里呼噜吃起来。我只是象征性吃了几口就说饱了。看着她们吃完,我站起来要走的当口,母亲看着我剩下的多半碗面,似乎不舍得,就端起来倒在自己的空碗里,还不忘把最后一些稠的面条留些倒给女孩。女孩也没推辞,就在我站着的时候,也很快吃进去了。

女孩再次骑上三轮车的时候,觉得好像快了不少,也许是吃饱了的缘故吧。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街道上是三三两两散步聊天的人。车子又拐了几个弯,离开学校已经很远了,是该分别的时候了。临走问了她们的家的位置,母亲回答了,是个很生疏的名字。女孩又说出了字的写法,我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在她们又忙着点数一堆瓶子的时候,就悄悄的自己离开了。

又走了二十分钟,回到灯火辉煌的校园。宿舍里还冷冷清清的,眼前还晃动着娘俩的身影。

二 

下过一场很大的雨之后,天气倒是凉爽了一些。只是日子还是老日子,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周复一周。

慢慢的,同学们之间也熟悉起来了,甚至隔壁的女生也认识了,知道了一些她们的名字,尽管平常见面一般还是不说话。

这天晚上,熄灯后,有个无聊的家伙突然大叫了一声隔壁女生的名字。短暂的沉默后,两个宿舍不约而同地发出爆笑。然后,隔着墙两个宿舍互相呼叫起名字来,像吃了什么药一样兴奋,一直闹到两三点!接下来的几天,宿舍的人似乎都在盼着早点下自习,早点熄灯,好跟隔壁的妹妹聊天。开始时是互相呼叫名字起外号什么的,慢慢的升级。一天有个老兄说:“xxx过来给我抓个挠!”错愕一会后,隔壁马上以不同的名字同样的话回敬,于是气氛马上白热化了!互相使劲的敲墙擂床,闹的不亦乐乎!还有个强人就真的披着老袄夺门而出,脚步嗵嗵就地去了隔壁,一脚踹开了隔壁的房门,马上就听见响彻夜空的一群凄厉的惨叫!我们都开心地笑了,笑声还没落地,耳边响起了校长可怕的男高音:“你们这群王八羔子,都是一群小流氓……”

那位老兄是如何回来的,没有人知道,反正在校长发音的一刹那,整个宿舍立即就变得静悄悄的了。第二天,男女宿舍就分开远离了,我们被发配到最破的一间旧宿舍去,那里除了到处黑糊糊的墙壁,就是没完没了的蚊子作伴,再也没有了女孩的吵闹。于是在黑暗里,更经常想起骑三轮车的小翠娘俩。

又是一个周末“放风”时间。早几天就打听那个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的村子的名字,可问了几个人居然没人知道。这个周末出来,先找书店买了一张当地地图。地图的一面只有城区部分,另外一面除了汽车火车时刻表和大半广告,只有很小一块标注了城郊乡村的名字。使劲的在里面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那个早就记住了的名字。这个地方距学校有一个手指的长度,没比例尺究竟也不知道相距多远,而且没有公共汽车,打的去是不敢想象的。想着娘俩能在那么晚了还骑三轮车回去,应该不会太远。于是就借了辆自行车,决心一个人去探险。

从学校出来,心里就蹦蹦跳跳的。顺着上次见面的范围转了一圈,没看见娘俩的影子。就更加坚定探险的决心。兜里揣了地图,顺着宽阔的大马路一路走来,感到了城市和乡村的变化。

开始一段路高楼慢慢的少了挫了,路面也越来越不平。在拐弯的地方问过几次,知道大概方向没错。前面是片茂密的树林,走近了才知道是个没有楼房的村落,村头几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在树荫下歪着。我使劲的憋了普通话的腔调,再问这个村庄的名字,三番五次后,老头终于明白,说那个村子还在前面,有三里路的样子。

三里路走完,又是差不多一样的一个村子。问村口一个中年妇女,知道这就是要找的村子了。可说要找收破烂的,就没人知道了。只说村子南头那一片都是给安徽收破烂的人租住的房子,或许在那里能找到。

骑车走了一段路,还听见后面的人说话。

“是位高等学校的学生呢,”一个妇女和另外一个妇女说。

“看穿的这么精神,找收破烂的干什么啊?”

“谁知道,也许是亲戚吧,听着口音好像也是安徽那边的。”

穿过一条颠簸的胡同,是个很大的废品收购站,里面有形形色色的各色废品。其实除了成山的废品,还有很远就弥漫着的气息。说不上是什么味,反正喘气不那么舒坦。这里大概就是她们出卖货物的地方吧。

再往前,看见一片平房门口一堆堆的各色废品,和飘散的各色味道,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应该就在附近。

当问道第三家的时候,一个男人说:“你说的是安庆附近的那娘俩吧?”

赶紧说:“是啊,是啊。”

男人说:“我带你去吧。那个女人前几天病了,这几天没有出去,不知道现在好点了没有?”

男人这样说着,我就更着急了。又拐过两个胡同,在一个更窄小的胡同深处,男人推开一个“支支呀呀”作响的破旧木门,说“就是这里了。”

“小翠,有人看你来了。”男人说着边往里走。

来到院子,才知道里面的几间屋子也是分属于不同的租户的。这时候,小翠从阴面的一个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脸盆。

“你妈妈好点了吗?”男人问。

“好多了,谢谢张叔叔想着我们。”

男人又说了几句话,也没有进屋,就离开了。小翠把张叔叔送出门口,才回头看我,也没打招呼,只是说:“哎呀,你怎么来了,找到这里不容易吧。”

回头,又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娘,大学生来了。”跟着自己也进了屋,却没有邀请我进去的意思。我就在门口站着,觉得有点傻乎乎的。

一会儿功夫,小翠掺着她妈妈出来了。几天不见,很是苍老了许多,好像一下子就有六十岁了。我看见旁边有一把收来的破凳子,就赶紧搬了过来,帮着搀扶着坐下。

“这生病几天了,我说抗抗就过去了,闺女非要买药。这几天的药吃下去就把一个月挣的全吃进去了。”

“生病了,不吃药咋行啊?还是赶紧好了,才能再干活啊。”

“咱这老百姓身体皮实,顶顶也就过去了。”

“这两天好多了,不再吃药了。”小翠看着母亲,递上一条毛巾。

“小翠,给哥哥倒茶啊。”

“不用了,我带的矿泉水还没喝完呢。”看着小翠尴尬的样子,我赶紧从车筐里拿出还剩下的半瓶矿泉水,不敢一口气喝完,就慢慢的喝,或者干脆在手里拿着把玩。

“老了,我们春天从安庆出来,转眼就半年了。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刚给家里寄去,这次又生病了,这一病不要紧,就把周转的钱也花了,还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呢?”母亲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小翠就站在母亲身边,用毛巾仔细的给母亲擦脸,把披散在脸上的头发拢起来,母亲看着不那么苍苍的了。看着小翠蹲下身子盥洗毛巾,耐心擦拭的样子,感到其中多了一份诗意。给母亲擦完,回头又给她自己擦了一把,脸色也光润了不少。我看着看着,心里柔柔的。也跟着探问了一些家里的情况。

“小翠怎么不上学了?”我问。

“家里还有两个弟弟,都上学,哪里供的起啊,只能牺牲闺女了。”

转眼半小时过去了,急着问厕所的位置又不好意思。

母亲看出来了,说:“厕所在胡同口转弯的那边。”

“我带你去吧。”得到母亲许可,小翠陪我从那片破败的木门里走出来,又听到一声支支呀呀的响声。

“你弟弟上什么学呢?”

“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初中。”

“谁看他们呢?”

“奶奶和爸爸。”还是这么简单的回答。

“为什么爸爸不出来啊?你们娘俩多不容易啊?”又问。

“爸爸出不来,原来挖煤,腿砸坏了。”听到这里,觉得自己不该问,怕看到小翠会哭,可看小翠一脸茫然,似乎没那么敏感,也许早就习惯了吧。

“其实我不是去厕所,是想问一下附近哪里有商店。”

“商店没有,那边有个小卖部。”

我们两个人来到小卖部,里面面积不算大,货色还不少。我买了一大包方便面,一包白糖,三斤蛋糕,又买了五斤苹果。小翠就站在一边呆呆的看,后来看出来我是给她们买的时就开始劝阻,说她们不缺吃的,如果可能的话,借给她们200元钱周转倒非常感谢。

俩人提着很重的几个塑料袋子往回走。小翠母亲见了,一叠声的说不要。看我真心留下的诚意,总算勉强收下。临走的时候,我掏出仅剩的200元钱,说给她们留着周转吧,说是算暂时借给她们的,以后有了再还就是了。母亲也就推辞了几下,就收下了,连说一个月内必定要归还的。

在这个院子里,前后呆了一个多小时。临走的时候,母亲还一个劲的说还是老乡好啊,遇到好人了。就在这一阵一阵的唠叨声里,说回学校还有三十里路,嘱咐小翠送我出门,早点回去吧。

“你上过什么学校?” 

“小学五年级。” 

“哦,小学五年级,实在……” 

“能认识路标,会记电话号码,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出息。”听着这样的话,谁都能感到里面难以克制的忧郁。比起我们班里一起聊天看电影上网浑身名牌的女同学,感觉是那么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这女孩不一般。

送出村子,小翠站在村口看我骑上自行车,我头也不敢回,怕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等走出很远,回头看小翠还站在那里没动。一路上,穿过刚才的那几个小村,就来到城市的热闹里。倾听着从歌厅和饭店传出的热闹欢笑,觉得这世界如同天堂和地狱一样,是分属于不同层次的。不知道这些热闹后面,是否也有小翠一样的人,或者是否小翠最后也会放弃这卑微的生活,来到这灯红酒绿的地方,变成不一样的小翠,去享受一番人间的快乐。

回到宿舍的时候,没吃饭就躺在床上,内心里还很痛苦。迷迷糊糊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也骑上三轮车在沿街呼喊着收破烂。

在再次取出父亲寄来的学费的时候,就忘了这一段时间的资金紧张,因为又可以过上正常的日子了。和同学们一起吃三块的菜,泡两块的方便面,如果有什么活动也跟着凑份子一起热闹一回,生活又走上了正常的渠道。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搬了宿舍以后,生活老师不再叫我们起床跑早操了!要知道,早起对任何人来讲都是苦不堪言的。枯燥的学习之余,我看见有同学拿着一些牛皮纸包皮的薄册子看得津津有味,不知是啥好东东,借来一阅大喜过望,深深地被九阴白骨爪吸引住,问清来路,就开始花钱租书来看,在晚11点熄灯后打着手电躲在被窝里看。一直这样坚持了一月,将金大侠当时在大陆盗版的书全看完了,结果一双1·5的眼基本报废,跟父亲要了200元配上了四只眼,祖上百十代没近视眼的光荣传统完全终结,没准父亲会认为他的儿子正用功呢。

看完书还不行,又赶上黄蓉电视热播,不能不看。但学校没电视,只好偷偷跑到同学家去看。遇到连播完凌晨两点,还得翻过学校高墙,躲过门口大爷的监视,悄悄地爬回自己的床铺!当然同学不能亏待,于是兜里就多了不少零食。

半年之后,重新分桌,我的新同桌是个高个女孩,皮肤很白,至少和小翠比起来,白了好几个等级。但是我很不喜欢她,毕竟她没有小翠的忧郁。

眨眼又几个礼拜过去,这一天正在操场上打篮球,看到栏杆外两个人在招手,仔细看才分辨出确实是小翠母女俩。也顾不上换衣服,就跑到跟前,小翠妈拿出200元钱塞到我手里,还一个劲的感谢。才知道她们母女已在学校门口徘徊三四天了。我说:“咱们在门口说话吧。”还问你们为什么不进来啊,只是没得到回答。

等从门口出去了以后,才回头看见校门口一块牌子上写着“小商贩禁止入内。”于是,又后悔自己鲁莽的话,是否让人家感到屈辱。

太阳还火辣辣的,因为刚从篮球场上下来,我也是满头满身大汗,小翠的汗也不少,汗已经把她披散在脸上的头发粘结在一起。我在门口商店里买了三个矿泉水,自己打开就喝了一半,她们却不肯喝,小翠打开自己带的水瓶,让母亲喝完之后,自己也跟着喝了一口。

“我是怕你担心,我现在已经全好了。这几天挣够了周转的钱,你上学也要花钱,要尽早还你才好。”

“我们都在这等你好几天了。”小翠在旁边小声的说。

“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他们等你呢。”小翠母亲说完,就骑上三轮车离开了,小翠在车旁边走着,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跟着走了。

一直看着她们拐弯看不见了,也只好返回。打篮球已没兴趣,回宿舍拿上毛巾香皂,洗澡睡觉。

四、

第三天又是周末。又想起了小翠母女俩。早晨从宿舍里捡了一兜子矿泉水瓶,还有报纸什么的,也不管是否得罪负责宿舍清扫的阿姨,一大早就出门了。

整个上午也没见到小翠娘俩身影,倒是其他收破烂的人不断问我这些破烂是否要卖,惹得我很不耐烦。一直等到过了中午,才在一个生活小区里听见小翠妈的吆喝。拿了提了一上午的两袋子破烂,顺手扔到车上。小翠母亲一叠声的说:“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就在她们清点数量付款绑车的时候,我已骑到三轮车上。其实车上的东西并不多,可骑起来还是很重的,可能是这车太破的缘故。娘俩在车后跟着,小翠母亲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喊着“收破烂”,小翠只默默的走。

到了一个小型超市门口,来了份大生意。一大堆包装箱要卖,只是老板脸色不好看,不让我们自己去拿,只让我们在门口等着。

可等的时间又很长。就很没意思。小翠不知从哪里找出个破损的棋牌,还有一副少了一多半的围棋。我们就在超市门口摆下,下起五子棋来。按说下五子棋我下得还算可以,一般人下不过我。可不知道小翠居然也很在行,第一盘我赢了时候,第二盘败在她手下,第三盘尽管那个我已经很用心了,可最后还是输了。输了心里也愉快,旁边不少人来来往往,可在我眼里只我们两人。起初她老远地伸手落子,可渐渐忘了形,就专心俯身到棋盘上。她那头美得有些不自然的黑发都要碰到我的胸部了。也许是我的眼神很呆,她猛然抬头的时候,突然看见她脸红了一下。 

收起了棋盘,小翠仔细的放到自己藏钱的小包里。这时候我看见她们收的废品里东西还真不少,其中就有半本《简爱》,当收起了棋盘时,她从小包里拿出来说:“可惜只剩下这一半了。”

我说:“如果你要看,回头我从图书馆里借了来,给你看。”

她也没有表示答应或拒绝,反正脸又红了一下。

在她把半本“简爱”收回去的时候,又看见了里面有个口琴,我便拿出口琴来吹。她连说不卫生,并抢了过去,用自己的手绢仔细的擦了一遍。

口琴在当时早已有些落伍,所以虽然我热爱这种乐器,但因为怕人说笑,也只是在没人的时候才敢吹一会儿。其实我吹的一点也不好,她就站在我身后侧着脑袋看着我微笑。一会儿她凑近我耳边,以出奇活泼的小声对我说:“我唱支歌给你听吧。”顺着我的旋律,她开始唱《京华烟云》的主题歌。因为我吹的曲调总是磕巴,干脆她自己清唱起来,我也就停下来应她唱,觉得唱得很动听,只是不好意思鼓掌。唱完了她说:“听说这个戏很好看,只是从来没看过。有机会看一回就好了。”我听了,就暗暗下决心,有机会一定带小翠去趟电影院。

看着小翠快乐的样子,我也逐渐了解到,她们尽管是社会底层,到处受人白眼,可每天也自己找开心,心境并不象我最初想象的那么艰难困苦,而也有自己的快乐。

小翠妈妈终于秤完一大堆纸箱板,小翠帮着母亲绑车。绑完了,小翠骑上车,我就和小翠的母亲在一边跟着。小翠母亲说小翠的父亲来信了,说自己和小弟身体不大好,要她们娘俩回去的事。

“其实,小翠爸爸的身体也就那样了,死了就死了吧。可小弟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家里的事就是让人不放心啊。”小翠妈妈似乎在跟我说,又像自言自语的说着。

我没有什么话说,总觉得心里难受,觉得没准那一天,就再也见不到小翠了。

在一个机关门口,一个看门老头恶狠狠的轰走了我们。在我们背后他还很大声的说:“这些收废品的,看见了是收废品的,看不见就是小偷。”

我听见了,真想和老头吵一架。可小翠一点也没什么表示,大概已经习惯了吧。

那一天,我又陪着她们走了三个小时,腿肚子都走酸了。晚饭的时候我坚持要请客,小翠妈妈就是不同意,最后吃了炒菜米饭,还是小翠出的钱。吃完饭,我就劝她们赶快回去,还有三十多里路呢,可她们还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五、

接下来的连续三个星期都没见到她们娘俩。其中再次去了一次那个收破烂的小村。当我再次问她们娘俩下落的时候,第一次打听的男人说她们已经回安庆老家了。

等我离开的时候,背后还听见他们议论:“这个学生心眼不坏,算个好人呢。”

回来的路上,我就想“我真的算个好人吗?”如果是,我能帮她们些什么呢?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不过也许帮不上她们了。因为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们娘俩。于是,我又习惯了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吹口哨,一个人想心事。甚至就是在最热闹的睡前的宿舍争论里,我也愿意一个人呆着。等他们争论完了,也偶尔想起曾经有过小翠这样的娘俩,想起我曾经答应给小翠找整本的《简爱》的承诺,想起小翠专门给我唱的歌儿,想起自己应该像小翠邻居说的那样努力做个好人。想着想着,就有一种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

于是,也就慢慢的从武侠小说,和电脑游戏里逃离出来,给自己留下一点做好人的时间和想法。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7-8-19 22:08:3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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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仅有余温点评:

每一个过往背后都有一个或喜或伤的故事。拾荒的人历来不被人看在眼里,只是有谁知道这些拾荒者辛酸的生活.生活需要我们有颗善待宽厚的心.
问好了:)

奔月点评:

人有时确实活得艰难,一要承受种种外部的压力,更要面对自己内心的困惑。在苦苦挣扎中,如果有人向你投以理解的目光,就会感到一种生命的暖意,或许仅有短暂的一瞥,就足以使人感奋不已。小说对人物描写的比较细腻,推出共赏。

文章评论共[8]个
E时空爱恋-评论

刚看一半,小翠是个不一样的女孩。at:2007年08月20日 凌晨1:45

E时空爱恋-评论

欣赏之极!at:2007年08月20日 凌晨1:54

奔月-评论

写得不错,再盼佳作!at:2007年08月20日 早上8:28

辰洲草民-评论

有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的风格。欣赏。
问好木伯!at:2007年08月20日 早上8:41

潘盼盼-评论

如果没有小翠,你还会去吗?at:2007年08月20日 上午11:13

荷花情韵-评论

好啊。应该关心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群。支持。at:2007年08月21日 中午1:33

慢舒烟-评论

是啊,如果没有女孩,是否还会关心老乡?社会的角落,谁会真正的关注at:2007年08月21日 中午2:14

冬天里的春天-评论

文章写得很好,平淡的故事,平淡的人。写出来就是不平淡的文章。at:2007年08月21日 晚上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