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的那位朋友嗜烟的癖好,真会令你的肺部丝丝发疼。他消耗的烟的数量是每天三包,他的嘴就象个炉灶,牙齿熏得黄中泛黑,当炊烟从他的鼻子里冒出来的时候,空气中就满是那种香烟的燃烧的气味,每次看着他得意洋洋地享受着这种毁灭的快乐,他屡次嘲笑我戒烟的失败,并且不失时机的递给我一支诱惑的烟,我就对他爱恨交加,而希望他因为过多的抽烟而早晨起来咳嗽连连,呛个要死。因为我完全知道喉咙发干发痒的难受滋味,当自己不知不觉的抽了一支又一支,在烟味的陶醉中轻飘飘地持续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感冒要来了,又要病几天了。
而我很少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既一手接一手地吸着香烟,又很少出毛病,很少上医院,可每天早上起来却要穷咳一阵,仿佛是一种咽喉部的体操。
这是很让我觉得自己也将步他的后尘,心生恐惧,却觉得这漫长的诱惑,美味香烟的滋味真是难以抵挡,而某些大道理却一戳就破,一点就着,觉得很为难。而他抽烟的习惯自然得如行云流水,无挂无碍,仿佛在对一切小心翼翼表示蔑视,甚至是显示自己的英勇无畏似的。有时他对我说,我注定要在与肺部疾病的斗争中壮烈牺牲。或者说:我的肺泡每天都在发生爆破,但这是十分必要的,因为我觉得舒服。
对他这种独出心裁的自我嘲笑,我不置可否,觉得没有必要显示一种日常行为过多的艺术涵义,过多的夸张很容易将人的乖张行为变得了不起,将人的心理架空,仿佛看透一切是一种英雄行为似的。这完全不值得宣扬,我说,朋友,当生活的云烟穿过你的肺部,扰乱了你的神志,将你的灵魂置于尖锐的荆棘丛中,你点着自己,并不等于你就是一位敢于献身的勇士,你只不过是个需要刺激的疯子罢了。
他白我一眼,脸上露出完全满意我阴郁而讥讽的说辞的表情,他用蜡黄的手指摸了摸灰黄的眉毛,烟雾中看不清他的目光。刚吸完一支,很快,他用舌头开始舔着一支烟的烟蒂,慢慢在唾液中旋转着,这时愉快的表情浮上了他那鱼尾纹过多的眼角,他迅速点燃了烟,深深的吸入了肺的底部,只有很少的烟丝冒出来,我很少有可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这是一种表演似的炫耀,以证明他的肺有一种超级能力。
其实这也不鲜见。我曾经看见一位从煤井里上来的老烟鬼,因为井下不允许抽烟,当他几个钟头后从井口出来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点了一根烟,不停地以他那种方式吸烟,为自己的肺输送尽可能多的尼古丁,使那种精神饥饿感迅速达到满足和平衡。这种吸烟法,完全是当成吃饭了。
烟雾中有二百多种物质颗粒,所以抽烟是一种典型的物质循环运动,就象我们消化系统的食物循环一样,但前者是一种有害的精神依赖,而后者是肉体存在的基础。当我跟朋友宣布我找到的资料的时候,我得意于这种细致的分析和结论,而他置若罔闻,他说,他觉得我是异想天开,似乎知道了某种事物的坏处就能克服某个事物,这是人的通病,就象人知道自己衰老的奥秘,人就可以活过百年一样荒唐,他说,戒烟是一种行为艺术,而烟厂能安慰人生。
就这样,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也点了一根烟,和他对吐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我们聊起了最近的美国新闻,关于美国烟草公司的赔偿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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