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河

很难说水的声音

是从什么地方传来

那条河就以

那种大家都知道的方式流着

雨声渐密波涛渐近

手拂在冰凉的土地上

就能感到一尾裸鲤的存在

骄傲的鳍划开水纹

不是陶罐上的那一尾

也不是铜鼎上的那一尾

它正在游来

我俯在窗前看书

偶尔抬头看一看阴郁的天空

那条河就在我的窗下

有一扇门正无声地打开

他就那样闪动着鳞光

游入我的眼睛

城市终于远得不知去向

雨声渐疏波涛渐隐

我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尾裸鲤

那条河悄悄流进血脉

*愁笛

只因为你美丽的名字我击楫而歌

于苍茫的水天之中一帆高悬

撞怀长风飘响衣袂

在身前身后

雕万顷莹碧的珊瑚

抚眼氤氲里月升日落拍遍栏杆

站在缥缈的远岸凝望时

暝色已入高楼

愁笛一声

倦旅的孤鸿何处栖翅

而在故乡芦荻摇雪的秋水之渚

有清吟美酒独斟月影

有铺天盖地的飞花如轮

去也罢留也罢我心悠悠

筑起静庐珍藏你美丽的名字

一杯饮尽乡愁而浪迹天涯

我囊中空空

是拥有万物的哲人

*乡土

很平常的日子里我们

在乡土上歇息和走动

那些桃花榴花开了又落

被垂髻的乡姑簪在青青的鬓边

那些庄稼次第成熟

被锋利的镰刀一片片刈尽

那些来了又去的人们

在永远的山坡上站成碑碣

伫望家园沉默不语

也有人走出了乡土

乡土的声音却追随着他

涉过深深浅浅的水域

翻越起起伏伏的山脉

那些蝉鸣的声音

那些蟋蟀叩翎的声音

在月光如霜的时刻低徊萦绕

宛如离开村庄的那一夜

是什么人伏在耳畔

且诉且泣

有些人被乡土簇拥

有些乡土被珍藏于记忆

不管你在什么地方

乡土的诱惑总是连着从前的日子

从前也就是

从你降生的时候或者更早

乡土早就在你的血脉里

正如你的祖先早就在乡土里

"狼殇

荒芜的兽径上

徘徊着最后一只雌狼

对月长啸回音缥缈

猎手的脚步却寻声而至

无数蓝汪汪的独眼狰狞逼视

惨白之齿在风中崩圮

碧磷纷飞惊起死亡

雌狼茫然不前

赤luo的天空不挂一条枝影

缺月暗淡有一个星座

使它遥想受孕的日子

还有一个星座使他颤栗不已

但这一切都是刹那

重新走动的时候

猎手们的枪管

已排成了密密的栅栏

平原过于空旷

失去森林是真正的灾难

它这样想着奋力一跃

但枪声响了

后来人们常常说起

那只雌狼和它没有出生的狼崽

所有猎手的姓名

都蒙上了一层

厚厚的灰尘

&铜声

那一年雪意很浓

低低压着城堞

浑圆之号流淌出

青铜的马嘶铸进旌旗

四野钟鸣八荒鼓声

把冬天惨白的尸骨

敲得寸寸断裂

他知道此去满眼狂沙遍地荒冢

去那里的人都没有回来

那里进退都是残阳

都是盈盈碧血

那一年你是小小女孩

迷离的泪眸

纷呈早熟的美丽和忧郁

看你一眼他就

坦然以剑袖拂开雪意踏上古道

并想着回来的时候

你已经长成美丽的女子

那时他要问你

肯不肯做他的情人

*某夜

思索了很久

仍然是一片空白

带响的灵魂在风中走过

使裸枝也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那种悲怆如断剑的青芒

直入低垂的暮云

中原就是这样

尤其是这样的时刻

昨夜车辙纵横旌旗蔽野

今夜只有寒星可数

面对远去的角声披霜独立

听归鸟之羽拍遍苍旻

荒芜的额头上一弯冷月危悬

如蒙尘的雕弓

无边的寂寞漫过之后

终于悟出那寂寞深刻的含义

这时却有哒哒马蹄

越门而入

把你的梦境踩出火星

*悲哀

这是平原

向任何一个方向看去

都是遥遥的空阔

最多有几簇树的影子

抑或是几座孤岛般的野村

阳光很均匀地

涂一层眩目的亮色

使眼睛疲惫不堪

因此你就渴望起伏和阻隔

渴望峰峦险峻峡谷深邃

你穿越它们就象

穿越一片草地一条田埂

你甚至想像空手击杀兽群

在大瀑布下洗净血迹

然后攀上绝壁

去寻一处宝藏或一个娇媚的女子

你身后所有的山峰和岩石

都是你闪亮的名片

平原不动声色

莽莽苍苍浑浑沌沌嘲弄你的愿望

你很容易就被激怒了

诅咒它碎裂或崩塌

这当然无济于事

于是你想起那个逐日的夸父

便拼命奔向平原的尽头

许多岁月过去之后

你仍没有弄明白

平原是没有尽头的

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悲哀

你站在平原上

只是刹那而平原

永远都是平原

*田野

现在整个田野

只有我一个人在歌唱

天穹下四处都是悠扬的回声

其实那算不上真的歌唱

只不过吼几声而已

结果整个田野都因为我

发出快乐的鸣叫

我看见岁月像一枚枚的金叶子

在我呼出的气息里闪动

声音的翅膀托着我

在碧绿的田野上面飞翔

低低掠过庄稼

或者高高穿过流岚

我惊讶声音竟有这样的魅力

使我居高临下俯瞰一切

回声不绝直达

最远处钢蓝色的山峰

什么时候我发出过

这么无拘无束无遮无拦的声音

或者什么时候我忘记了

一个人可以发出这样的声音

想一想就有点心里发虚

但整个田野空空荡荡

只有我一个人手舞足蹈

在回到城市之前

回到纷纷攘攘的人群中之前

我忍不住

又大吼了几声

*日出

微微隆起

呈一平滑圆润的浅弧

且有痉挛且有躁动

波痕般自远方连绵而来

我感到隆起的弧线下

有生命将要诞生

那些星座的瞳仁暗淡

冷隽如纯铁

月亮忧郁了遍地霜华

我黑色的影子

在旷古的岑寂里渐渐崩塌

什么东西自灵魂深处蛇行而来

时间是一条无花无果的空藤

河水幽幽地亮着

诱我去叩击

只轻轻一触血液和泪水都被灼干

只留下心在野岸时闭时开

如一枚渴想的孤蚌

蚌中有珠铮然落下

溜溜地滚动在浅弧之上询问

这时候浅弧之上绽出血光

刹那间我听到了回答

并在灿烂的喧哗中

渐渐透明

本文已被编辑[老三亦梅]于2007-8-18 10:46:41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