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我出生那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这是不是昭示着我一生的命运——将在风雨中兼程?我不是“宿命论”者,但回首心路,确是被泥泞掩埋,留下的确是一串串踉跄的足迹。
孩提时,我因严重的支气管哮喘病,被剥夺了撒欢的权利。每天用羡慕的眼神追逐邻家的小朋友,看他们跑跳,看他们玩捉迷藏。尤其是冬天,脸儿紧贴着窗玻璃,看着漫天飞舞的雪球,听着脆亮的笑声,我的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愤怒:为什么我要听大人的话,旁观这原本也属于我的快乐。于是,我悄悄地溜了出去,加入打雪仗的队伍,和小朋友一起堆雪人。我永远忘不了那潜入心底的快乐滋味。然而,我却因此住进了医院。出院回家的时候,当我看到门前已融化成一堆残骸的雪人时,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现在想来,那是一种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同病相怜吧。
从此,我愈发安静了,也因此得到了大人们的称赞:这孩子真乖。常常听到邻居家的阿姨教育自己的孩子:“你就不能像小荷那样安静地待着?你就没有老实的时候。”可是有谁知道我的渴望:只要能让我无拘无束的嬉戏玩耍,我宁愿做一个不乖的孩子。
上小学了,老师了解了我的情况,凡是有剧烈运动的活动,都不让我参加。课间操、体育课、运动会我只能做旁观者,就连跳皮筋、踢毽子我都被禁足。看着同学们运动过后红扑扑的脸庞上,流淌着串串的汗珠,叽叽喳喳直嚷着开心,我好无奈。还好,老师给我打开了知识宝库的大门,我一头扎了进去,寻觅别有洞天的快乐。所以,我映入别人眼帘的,是每时每刻都在捧着书本,孜孜以求。我是所有教过我的老师们公认的好学生,学习上,大小考没掉过三甲;作为班干部,我尽心尽责;教室后墙上的优胜竞赛表上,我的“小红旗”稳居第一。我多次拿过各级各类比赛的大小奖项,成为学校和老师的骄傲。
但是老师们可能不知道,我的血液里始终躁动着不肯安宁的因子。我想,如果我告诉她们,我不要做好学生,我要逃学,我要打架,我要在课堂上大声喧哗,她们会不会瞠目结舌,以为我疯了,答案是肯定的了。
然而,我什么也没做,继续做乖孩子,好学生,只是心里更加沉郁了。
我在家人的眼中远没有外面鲜亮。或许,我太安静了,她们不以为我会有感情需求,有情绪波动;或许,我的身体孱弱,磨倦了她们的身心;或许,我不会撒娇,是一个成熟的小大人。我想撒娇,不知投向谁的怀抱,我想肆意的笑,放声的哭,却不想看到满目愕然。每每在街上看到备受呵护的孩子——从零岁到二十几岁,我就感慨万千,埋怨母亲的冷落。其实,不能说母亲不爱我,但她不了解我所思所想,以她认知的方式,赋予我难以理解的爱。总之,我有家人,却在孤独中成长,养成内向寡言的个性,不会讨喜,不善言情。
后来,折磨我的病痛被根除了,但我已成了四肢简单,运动神经极度不发达的高级动物。我扎进书堆里宣泄我的精力,在书桌前一坐几个小时,了解书中人物的世界,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把自己当作其中的一个人物,尽享与人心灵畅通的快意,奢望现实中有知我者。
父亲是懂我的。虽然他是行伍出身,却心思细腻。它可以从我表情的细微变化,从我细小的动作,基本了解我的心理活动。可是,上天却很早地把他收走了。每当午夜梦醒时分,耳边都会萦绕他的话语:不要指望别人钻进你的心里,要把心里所想的说给别人听,只有说出你想要表达的,你才会快乐。我尝试着敞开心怀,是不是苦闷会少一点呢?
可是,这个世界太复杂了,碰了几次壁之后,我明白了:多元化的世界,不会因你的一厢情愿就朝着美好发展。在单位里,同事工作遇到了麻烦,我热心的帮助解决,同时也获得了大家的赞扬,结果呢,她凉凉地说了一句:“就显你能”。领导工作有失公正,引起非议,我好心地告知并提出自己的建议,“你说了算还是领导说了算?这个位子你来做得了”,愤怒的唾液喷了我一脸。人来世界一遭不容易,我不过是希望大家都开心,为什么得到这样的误解?原来,父亲说的那些,已不适应这个充满铜臭,尔虞我诈的社会了。
甚至,爱已不再神圣了。曾经两情相悦的爱情,裂了一道淡淡的缝隙,是因为我执意地要让爱植根在干净的土壤上,不允许为追求物质的享受而让这块净土杂草横生。物质是意识的基础,但不是生命的一切,我理解错了吗?
我只希望建立一个平和的心灵港湾,容纳纯净的亲情、友情、爱情,过分吗?谁知我心?
-全文完-
▷ 进入黄心荷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