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家里太穷,我也不会上中师,我的小学二年级老师在我的家庭报告册上写:该生聪明异常,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可是,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爸以他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在农村大展拳脚挣的钱都花光在我三个哥哥身上,轮到我,存折里就剩几百块了。
大叔大伯们都说女儿是爸的酒坛子,可是这酒坛子也分三六九等。例如我的左边邻居家香云姐嫁了一个好老公,每年过节送来的不是精品洋河就是北京原装二锅头,右边的大丽姐嫁的老公只吃不做,家里穷的揭不开锅,逢年过节都要到娘家来打秋风。
所以右边的大伯一逢过节连门都不出,怕见左边的喝二锅头喝的红光满面的有福之人。
所以我爸从小就知道父亲的福气都是女儿给的,以他的精明的农民的头脑,知道在农村没什么出路,如果万一我长到二十岁不是面如桃花,楚楚动人,万一嫁了一个大丽姐那样的老公,我这个酒坛子也许就是路边的小店里十块钱一大桶的劣质酒。所以他狠狠心借了七千块让我上了中师。我同时收到了重点高中和中师两张通知单,他是这样想的:上完高中还要上大学。放眼望去,遥遥无期,还是中师好,投资小,见效快。
我二话没说,提着我的印有海鸥洗衣粉商标的大包去了中师,然后他一月给我四十元生活费,我却懂事的推却不要,或是收下,就装到口袋里,拿给三哥,他比我更需要钱,一米七五的个子,瘦的两条腿可以装一个裤管里,真真是玉树临风。而且他正读高三。
每逢周六我必回家一趟,有一次下大雪我早晨回家来,地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我骑着自行车在冰上滑行,一不小心就摔在地上,响亮而且干脆,痛并快乐着,不停的对自己说:现在我多多吃苦,苦被我吃光了,幸福自然来到我身边。差一点没像高尔基那样高喊:暴风雨,你来的更猛烈些吧。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风雨倒是经历不少,可彩虹却一直不愿见我。
就在这个过程中我明白了钱是一个多么可爱的东东。而人又是多么可恶的家伙,例如去食堂吃饭,如果我往宿舍的方向拐去吃我从家里的饭食,我们班的同学立马如显微镜发现我这一举动,都一起好心的提醒,久久,食堂在那边呢,你往宿舍去干吗?让一个十六岁正值花季的女孩在大庭广众之下回答你我去宿舍吃煎饼就咸菜,很是一件残忍的事,至少我觉的这严重的伤害了我的自尊心,让我觉的上这份学实在是受罪,恨不得明天就毕业。
三十元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小的事情。所以当班主任某一天晃到班里,说学校有一份补助,共一百二十元,不过,他考虑到我们班的同学家庭都比较困难,所以它打算把它分成四份,给我们班家庭最困难的四名学生,我不禁喜上眉梢,啊,三十元!
我和我亲爱的好友芳芳对视了一眼看到的是彼此眼中的激动,好像这三十元已经在我们掌中,两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也可以扬眉吐气的到餐厅去享受米线和炒菜,所以到现在我对茄子炒肉怀有特殊的感情,就是因为那时侯,当我升入三年级,做了三个孩子的家庭教师以后,第一次领到一百五十元的薪水,然后拉着我患难与共的芳芳一块飞奔到学校的小餐馆,她点的唯一一道菜是茄子炒肉,我让她再点,她死活不点了,很煽情的对我说,久久,过日子要细水长流。那一刻,我想抱着她大哭一场,有钱的人怎么可以这样鄙视我们这样的穷学生的自尊呢。
我还记得毕业学校每人发了一张饭票,可以领到四两米饭,一份好菜,鸡肉或牛肉。我和芳芳去的很晚,领完饭,打开一看是土豆炒鸡块,然后我们俩相视一笑坐下来慢慢享受这属于我们的温馨时刻,这时我们班的顾雷走过来,伸头看我们俩正吃鸡肉,很惊讶和疑惑的问到,你们俩这两份菜能吃完吗?平时你们俩不是才吃半份菜吗?
中午吃饭,学校通常是米饭,最便宜的菜也得一块五,我们偶尔去一次食堂,芳芳每次打菜都小心翼翼的问打菜的师傅:我只打半份,可以吗?遭不屑是家常便饭,所以那时对但丁特别崇拜,他怎么可以做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呢。还有刘墉,他说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享受的,而是受苦的,但是这种苦难在我们的坚持下,都过去了,而升华为一种泰然。
现在想,十六岁谈什么泰然呢。
我和芳芳决定写一份诚恳的申请书,我们很自信,难道班里还有比我们更穷的人吗?没有,所以,这份钱非我们莫属,好自信哦,放晚自习我和芳芳牵手跑到操场上,吹着晚风,惬意不已,久旱逢甘霖就是这种感觉吧。
第二天,班主任进班,第一句话就是我们班五十四位同学他收到了四十五份困难申请,总之意思是难以取舍,不知给谁好,因为我们班竟有那么多困难的学生,这很令他头疼,然后眼睛一亮,妙计上心头,说把你们的饭卡给我。我不禁在心里拍案叫绝,这招狠。
第三天,班主任进班,脸色很严肃,果然,他用气愤的口气说道,有的同学一个月吃掉了二百多块,还来申请困难补助,不像话。人家有的同学一个月只花了十几块钱,马上有很多同学问是谁?他顿了一下,然后提高二十分贝用激动的语气宣布:是我们班的朱久久和吴芳芳两位同学。这句话让我们俩声名远播,直至毕业,我们俩走在路上还有人对我们俩的影子小声对她的同伴说就是这两个人一个月一共才吃了十七块八毛钱。
经过二轮淘汰,进入总决赛的共有八名选手,然后他把我们叫到他的办公室,让我们当着他的面再把自己情况用口头语言展现一下。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月两个人用十几元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想知道细节,很残忍,就像杀鱼,用刀子一片片的把鳞片割下来一般滋味。
但是那六十元钱(我和芳芳都入选了)。六十元可以为我们俩展现的美好前景在远方诱惑着我们。然后我们俩用刀子刮了一遍自己,把伤口给他看。因为,谁说的,人类是有同情心的。
过了一天,他终于露面,往讲台前一站,我的眼睛顿时亮了,我看见坐在我前面的芳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亲爱的班主任,我们盼你眼儿都快望穿了。然后听他说话,先是说钱不多,替学校哭穷。我们并没有嫌少,你快发钱吧。但是他接下来又安慰了其他没有捞到补助的同学,说你如果这次没有得到补助不要难过,并保证说下次再有补助,一定替你们争取到。接下来他又闲扯了一番班级管理,听到后面同学有不耐烦的窃窃私语声,才扯回主题来说:经过综合考虑,决定这一百二十元给下面四位同学,a,b,c,d。
a:学习委员
b:班长
c:他的老乡,据说和他有好几辈的邻居关系
d:很有林黛玉气质的漂亮女生
从此以后,朱久久同学上班主任的课就趴在下面看小说,吴芳芳同学不是背英语单词就是做数学题,再也不想看到他。
本文已被编辑[chen红叶]于2007-8-17 0:54: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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