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无事】
这个夏天像个先天迟钝的孩子。于世界相安无事
床底的旧煤炉,始终没有能力让自己发出热来
暖水瓶像一个安详的女人,静静地看他沉思
习惯了坐在窗口右边,恰好可以看到斜对面
种在原来的庄稼地里的房子。着了魔似的长高,华丽
就像那家宾馆新来不久的农村小姑娘。他突然想
二叔家的娜娜应该毕业了吧,不知奔波在哪个城市
【卖洋芋的女人】
卖洋芋的女人像一个刀客。三十年了,刀不离身
她的刀够快。那么坚决地斩断了自己的麻花辫
她的刀够亮。从未让四个孩子和自己迷失在黑夜
她在路边摆个小摊。每天微笑着卖几百个洋芋
人们都夸她的洋芋削得干净,看不到半点皮或手指
而她总是在心里埋怨,没办法削尖自己的脑袋
钻破眼前的生活。她常常把刀举向眉心。凝视后
说:我的刀,薄得快要穿了,日子还需要砍伐
而我那体弱多病的儿子啊,他的手中没有刀
【火鸟】
是时候了。在一块浮冰上,我的爱人孤独地活着
成群的鲨鱼在她四周虎视眈眈,在冰上锋利牙齿
居心叵测的海员,常常以心形的宝石对她大献殷勤
噢,我坚贞的爱人,她始终从容不迫地在日渐缩小的
冰块上舞动她的柔软和娇巧。朝着高原的方向微笑
高原上,我的双脚折断了多年,长不出翅膀。面对
我那万里之外的爱人啊,我茫然而坚决。以诗歌的名义
用爱人的名字擦试身体。将我唯一的光亮向她传递
将我唯一的光亮向她传递?也只能这样而已
我的诗稿,胡须,破药罐子,就算加上我弯曲的身体
怎能填满纵横交错的大裂谷和那条宽阔海沟
我继续吞服她的微笑。她继续接收我的光亮
而如今,风开始逆转,将我的爱人向彼岸吹远
她的视力渐渐不及,我的光亮越来越暗。她开始不安
我开始慌乱。黑暗深处的海盗和狼,蠢蠢欲动
没错,是时候了!架起我的青春,我的诗歌,点燃
噢,我的爱人,你看高原上空!一只火红的巨鸟
正朝你,凌空扑击
【虚幻的上游】
爷爷。原谅我总在痛苦的时候才对你说话
爸爸还在继续寻找最好的木材,为我制作
两条不会生锈的腿,这似乎成了他后半辈子唯一的
意义。妈妈像太阳一样,劳动,发光,挂在我的心上
姐姐一家无病无灾,牙齿坚固,手臂有力,有茧
爷爷。小妹从妈妈的掌心跳到海边,丢失了我们
家的地址,但只要她开口说话,一定是纯正的乡音
这一点爷爷要跟我们一样。坚信
爷爷。今年南方水深,北方火热。我无耻地弓着腰
直视,眼前的镜子里。我的苍白,暗黑,和漏洞
我的左手悬在沙漠上空,右手躺在边海的椰子树下
那些偶尔跌落在膝盖上的海燕或滚进镜子里的响尾蛇
我只能视而不见,或感慨万千地唏嘘。至于镜子之外
浑身湿透裹着沙子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习惯的祈祷
没有温度,也唤不来风。我只能握手致意,并补充说
热浪将会消退,水位将赶在秋分之前降回
爷爷。我爱上了一个神奇的女子。十来个夜里
她让我变成秀才,变成武士,到现在变成了疯子
她却自然地称我为“王”,而我总穿着新郎的礼服
这是多么匪夷所思!她说北极,我就到了北极
看,大群大群的鳕鱼扇动翅膀飞向顶空的黑洞
而当她无比庄重地指向西北,幽幽地说:那儿
两个人的天堂!此时,分明有一列疾驰的火车
开进我的喉咙,在我萎靡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爷爷。我是多么的可耻!过着如此幸福而自私
的生活,尽管我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
爷爷。我也始终不懂这些年我们的每一次见面
你将我抱出窗外。托着我跳过班驳的土院墙
直奔我童年里的那条小河。果断地松开我的手
躺到河面上,递给我一根细长的稻草绳。慌张地
说:“趁你的奶奶上花轿之前,拉我回上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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