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有棵石榴树,和我同龄的一棵树。
从我记事起,石榴树就已经挺着娇瘦的身材努力开花、结果了,长成枝繁叶茂后的它更是兢兢业业。每年五月份,火红的石榴花儿挂满枝头,花瓣从椭圆形伞状的花托中张开,卷屈着,花中央直伸出高低不齐的支支黄色花蕊,惹得蜜蜂嗡嗡嗡欢唱其中。待花期一过,树下就会铺满了花瓣和小伞,那些完成了坐果的花则稳稳当当挂在枝头,任由花瓣蔫枯、散落,起初只是唱配角的花托肚子渐渐鼓起来,虽然很小,但它已是一颗石榴果的雏形。想来它们个个也是摩拳擦掌,准备哄烈成又大又甜的果子吧。快到中秋节的时候,熟透了的果子又大又红压低了树枝,有的还裂开了嘴儿,露出白里透红的果粒,象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在大笑,而我们,一定是要留每一颗果子到中秋节那天才摘的。
这就是石榴树每年要带给人的两次振奋。
前段时间回家看到它时,它依旧是那样茂盛,树叶油亮,浅绿色的果子隐藏在枝叶间,任你几个人来数,成熟前它还是会呈出一个诱人的未知数给你。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石榴树这好多年已经固定下来的体态依旧古朴、典雅。我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是不可能象它那样能够幸运地保持身姿、模样,再来时,就会是站在它面前等它细数我的皱纹,比较我的变化了……
在同样走过了一万三千多个日子后,我被它毫无挂碍、欣欣向荣的样子刺激得脑子里一片迷茫。
或许所有即将面对中年这个年龄段的人对数字都会极度敏感,或许这个时期就是人心理上的更年期,或许人生只有走到这个阶段才会对时光有着更深刻的眷恋,或许每个由此走过的人都有过同样的感慨:岁月真的是不饶人!
徬徨、无奈、孤助无望……无论怎样的感伤都不能改变我必须要面对的一切——步入中年。这就是人生,有人说“人生是我们在世上拥有的有限时间构成的”,轰轰烈烈的花事已过,只待秋来搜去最后一片叶子。
无论以前的日子怎样的精彩和炫烂,谁都无法将它们冰封、永留;无论以前的时光里有着怎样的经历和故事,都会被光阴剪辑制作成梦,留给记忆。当梦不再年轻时,才发觉这些记忆是多么的宝贵,把记忆的宝囊系紧,心里空荡荡、失落落的,似乎这些逝去的岁月囊括着今生所有的快乐,带走了所有的希望;又似乎失去的不是美好的时光,而是整个的人生和自己。于是非常在意起生命中的每一分钟,总希望时间能够压住步子走得慢些,再慢些,可时间好象在和自己较真儿,反倒让你觉得每天都是转瞬而过,快得让你只有呆立、发懵的份儿,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想想生命真是可悲,只能束手被时间牵着往前跑,拿那句“生命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话自慰,又有谁能够钻空子偷溜“永葆青春”或“长生不老”呢。从古老传说中人们孜孜以求的长生不老的“仙丹”,到今天琳琅满目的“抗衰老药”,人类,一直在不屈地与死亡抗争着。其实说到底这也是人类同时间的较量,说白了也是追慕时间的常态而欲之同样罢了。
美好的理想和追求是不可打击的,直面人生依然是每个寻梦者的归宿。
每个人都难免一死,石榴树也一样会枯死在将来的某一天,所有的生灵都会在绽放激情后消陨。试想假如谁都有权力选择自己最可骄傲的一瞬永恒——石榴树或花开不败或果子不落、每个人都永远长不大或永远青春、所有的生命一直都以一种模样生活着,那这世上怎还会有惊艳、新奇常现呢?许多生命花费毕生的精力挑战自己,一次又一次演示着“质“的飞跃。这是我们生活在这个空间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时间永远的缺憾——时间只能单调、直白、永无休止地进行着数的累加,有谁会知它的郁闷呢。
以前读梅尧臣的“野凫眠觉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总以为这是一种自娱、自负的面世心理,可如今想起深觉这两句诗里更包含着一种令人钦佩的人生观,一种乐观的、向上的、自我约定的人生观,更是勉励所有中老年人“老骥伏枥”志在四方,真正的人生价值和自我飞跃其实是在这个积淀丰厚、蕴蓄富足的年龄创造和实现的。
假如把人生比作诗,那少年时代就象是李白的诗篇——音节高亢、飘逸奔放、雄奇壮丽;中年时代则是杜甫诗句的凝结——凝练厚重,波澜老成,沉郁顿挫。我们无法从中选择出哪个更胜一筹,因为它们各有各的风格和俊美之处。
石榴树可以给我们带来两次振奋,我们为何不能带给世界几多惊喜呢?在盛开了之后,有意无意间的储备正好可以育果,扫除一切消极的心理,重整旗鼓力图捧更鲜美的果子出来,又或许会开出别样的花来也不一定呢——“老树着花无丑枝”嘛!
-全文完-
▷ 进入墨梅临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