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情

序

听到云的母亲打来电话后，雨震惊了！“云病危，要见你一面……”电话那头，云母哽咽着说。

雨来不及收拾东西，就往火车站跑。到火车站后，雨赶忙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雨妻说：“用我去吗？”

“我倒希望咱俩一起去，可孩子怎么办？”

“那算了，记着打电话。”

伴着火车有节奏的声响，望着窗外飞驰的景物，雨的思绪回到了过去……

（一）

1989年初中毕业的雨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北部一所重点中专。刚满17岁的他，正是身体发育的旺盛期：高高的个子，但显得有些单薄。嘴角那几根稀疏柔软的细胡子，略微显示出他男子汉的特征。

对于第一次飞出大山的他来说，一切都是生疏的。第一次坐公交车，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离开父母来到繁华漠生的城市。同时，他的内心却充满了自信：“我是优秀的，我能行！”

班里有四十名同学，来自五湖四海。从装扮和口音上，大致能分成二部分：城里的和农村的。但毕经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很快他们就溶合到了一起。雨这次有点失落了：他不仅不能和城里的学生比，就连农村来的他也没法比。他的衣服、他的鞋子，甚至是他让镇里最有名的师付给他理的发型，都显得那么土气……

特别是北京来的那个叫云的姑娘，班里的文体委员、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肤色细腻洁白，还爱穿一身雪白的连衣裙。别说跟人家比了，就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可是他又能抱怨谁呢？为了给他交学费，父亲把家里的耕牛都卖了。

由于以上原因吧，雨一般是不愿跟同学交往的。幸亏学校有图书室，他可以借点书找个僻静的地方来阅读。读累了，就玩玩单杠、双杠什么的。

就这样，一学期的时光一恍而过。

（二）

等到新学期开学，雨给同学们最大的变化就是又长高了，变壮了，脸黑了。衣着也基本上入流了。后来听与雨要好的同学说，雨利用假期时间，到建筑工地打工，挣了好几百块呢！

雨的心情也比上学期好多了，环境熟悉了，人也熟悉了，并且还交了几个知心的穷哥们。雨还一如既往地看书，玩单杠。

让雨第一次露脸的机会是在一堂语文课上。带着厚厚眼镜片的语文老师把他的作文用抑扬顿挫的声调给全班同学念了一遍，博得了满堂彩。没过多久，既是文体委员又是校广播站播音员的云，把他的作文在全校进行了广播。

没几天，云首次找到雨。

“你文章写的那么好，为什么不给广播站投稿？”云忽闪着两道长长的睫毛说。

雨虽然较上学期成熟了点，但在云的面前还是显得手足无措。他低着头，两只大手不停地相互搓着。“我是胡乱写的，写得不好……”

云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别谦虚了，很好的。别忘了投稿。我等你……”云象她的名字一样飘走了。留下愣愣站着的雨。

雨就试着投了几篇，播出率在六成以上。

就这样，又一学期的时光也一恍而过。

（三）

雨的第二次好运发生在第二学年末。他的困难申请得到了校领导的重视，他被安排到学校商店，利用课余时间进行勤工俭学，每月也能收入几十元，再加上他每次必得的一等奖学金，生活费基本上能够自理了。这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安慰。虽然看书受点影响。

还有一点让他不能理解，就是坐在前排的云，课堂上会利用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间隙，偷偷扭头来看他。等和他的目光相遇时，云会红着脸迅速把目光躲开。刚开始他没有觉得，后来在他室友的提醒下，“云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他才有所查觉。

“怎么可能呢？”不论从哪方面讲，云都不可能喜欢上他。何况，云的身边整天围着那么多的帅哥靓男。

但他心里又有一点窃喜。“连校花都喜欢上我了，说明我也有可爱之处。”他倒是盼着云能多看他几眼。并且每次两人目光相遇时，他心里都会有一种暖暖的、异样的感觉。

还有一次，下午课后，雨和几个要好的穷哥们没有离开教室，云不知何故也没有离开。他们几个在一起，最常用的娱乐手段就是掰手腕。通常情况雨往往是第一名。在班里他也是第一名，农村的体力劳动和平常的玩单杠、双杠不是白玩的。这次也不例外。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云突然走了过来：

“能让我参加吗？”

大伙异口同声地说：“你？”

“怎么了？别忘了，我是文体委员呢！”云笑着说。

“那好吧，你和谁比？”其中一个男生说。

“当然和最强的了。”

雨慌了神：“你和我比？算了吧。算你赢还不行。”

“不比怎么能知道？”

在大伙的唆使下，雨也不害羞了：“比就比，谁怕谁！”

当云和雨的手握在一起时，雨懵了。这是雨第一次握女孩的手！云的手小小的、凉凉的、柔若无骨……一股强大的电流迅速传遍了雨的全身。让他终身难忘。雨被被这股电流彻底击垮了。云轻易地就取得了胜利，那胜利的微笑持续了好长时间……

以后的几天里，雨再也不敢碰到云的眼光了，云倒是视无忌掸地看着雨……

（四）

雨的厄运发生在第三学年的下学期。一惯身体强壮的他，得了急性胃穿孔住进了医院。他早就有胃病，但一直不在意。首先遇到的难题是住院费用怎么解决。家里是掏不出钱了，他的那点勤工俭学费和奖学金，也只能够他的生活开支。

在云的提议下，班委决定开展捐助献爱心活动。但所集的钱远远不够。云把情况又向学生会进行了反映，又把这一活动推广到了全校。住院费总算解决了。

这一情况云并没有告诉给雨，雨事后才知道的。让雨感到特别的是，云来看望他的时间比别的学同勤，停留的时间也长一些，眼光里多了一分关爱和忧愁。在这悲苦的日子里，雨是多么希望见到云呀！哪怕只是见到她的背影、闻到她的气息、听到她的脚步声也好。

住院后的第四天，云和同学们又来看望雨。没过多久，云又单独回来了。

“怎么了？是不是什么东西忘这儿了？”

“我跟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云笑着说到。

“那你是没忘东西？”

“我忘了做一件事？”

“什么事？”

“过会你就知道了。”云一面说着一面拿了脸盆转身出去了，打了点凉水。然后把暖瓶里的热水倒了进去。

“你好多天没洗手洗脸了，我给你洗洗。”

“这使不得，使不得……”

“这有什么，咱们是同学。并且你还不方便。”说着云拿起热毛巾，先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温度，才给雨擦了手脸，弄得雨满脸通红。

“我再帮你洗洗脚吧！把脚给我”云命令似的说到。

“这更不行的……”

“我要生气了！”云加重了语气，并把一只脚摁在了盆里。

雨不再挣脱了，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着……

出院后，云到男生宿舍探望雨的次数更频繁了。同学们都在议论：“这小子不会因祸得福吧？”

雨也感到了异样，不过没几天就要放暑假了。

（五）

当假期过后，云用热切的眼光找到雨时，雨大变了样。雨消瘦了些，眼眶稍陷，男子汉气息倒更浓了些。最特别的是他理了个光头。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云笑得花枝乱颤。过了好大一会，云才停住了笑声，并含嗔带怒地说到：“我给你写的信，你怎么一封也没回？”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雨转身就走。云惊鄂了……

此后，雨有意躲着云，课堂上也有意躲着云的眼光。没过多久，云找了个帅气十足的男孩伴在左右，并且还会当着雨的面做出夸张的声响和动作。但雨仍不为所动。

剩下的最后一个学期，两人几乎不见面了，就是见了也不打声招呼。

眼看着再过二个月就要毕业了。有件事却彻底改变了这种现状。云的室友告诉雨，云病了，希望雨去看她一下。雨想这也不过份，何况他住院期间，云是如何照顾他的。他就来到了云的宿舍。

云的脸色显得苍白而又消瘦，两只明亮的黑眼睛显得更大了。室友们看到雨的到来，知趣地都走开了。空气显得有点沉闷。还是云先说话：

“坐吧。”

“你生病了，也不说一声？”

“没关系的，小病。”

“……”

“谢谢你来看我！”

“不，不，我早该来了。”

云无声地哭了起来，耸着削瘦的肩膀，强忍着不发出声响。

“是我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我想呀想呀，想了好久……现在什么也不说了，我的要求不高。希望我俩能快乐的渡过这二个月的时光。”

“我同意！我俩应该早点交流一下了……”雨急切地说到，把原来的计划忘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在人们的惊讶中，云和雨出双入对，共同学习、吃饭、散步、打羽毛球……幸福重新写在了俩人的脸上。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毕业的时间到了。云对雨说：“让我们平静地面对分手吧！”雨说：“可以的。”但是当列车开动的那一刻，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两手狂乱地抓向雨的手臂。雨任凭云抓起一道道的血印，神情却象刀刻石筑一般……

毕业后的雨，由于性格的耿直，在单位混得并不怎么样。28岁那年才找到现在的妻子，并结婚生子。

到此，故事本该结束了。但是一场奇遇却彻底打破了各自的宁静……

（六）

还是在这该死的火车上。单位派雨外出学习，雨在车厢连接处打开水时却意外地遇到了同样来打开水的云。两人同时都惊呆了……

“你……”他俩不约而同地说到，最后的结局竟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云也是来这学习的。

在学习期间，他俩又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云说：“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雨回答：“我配不上你的。”

“怎么可能的……”

“你没到过农村，你不懂的。你们家烧得是液化气，我们家烧得是柴和；你们家开的是小轿车，我们家还赶着牛车；你们家住的是楼房，我们家住的是草房。”

“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没有结局的！我们是定向招生，毕业后要各回一方。以我俩的能力，不可能调到一起的。”

“所以你就退缩。”

“有些爱情故事只能生存在文学作品中。再说，与其长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阵痛。”

“你越是这样，我越是痛苦。你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痛苦你能理解吗？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的一举一动，一频一笑，想你看我的眼神，想你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对了，你是怎么看上我的？”

“起先我对你并不注意。如果注意的话，仅仅是你的穿着不合时宜。还有看到你孤单，有点不合群，便产生了点同情心。真正注意你是从你的那篇作文开始的。行，这穷小子还有点才气。我观察到了你的个性和与众不同。”

“怎么个与众不同？”

“不好说，就是觉得跟你交往很安全、很踏实。”

“这点还不致于产生爱慕吧！”

“还有我们俩有共同的爱好——爱看书。当时我在看《射雕英雄传》。我就幻想呀，我是黄蓉。那你就是那个傻乎乎的靖哥哥了！你就是我要找的终身依靠。再者就是你身上的那点文气和才气。”

“可是我不敢爱也不能爱。”

“为什么？”

“我要对我的爱和我所爱的人负责。我不能拖累我爱的人，‘只要你活得比我好’，明白吗？”

“我当时不明白。过后了才明白。所以我更控制不了我自己。”

“这很难的。感情和理智就象是我的左右手，一个反抗，一个压制。不管哪个胜利了，最后买单的都是自己。”

“那你后来怎么同意同我交往了？是感情战胜了理智？”

“不，是我想开了。我们不能结为夫妻，但我们可以当红顔知己。你呢？”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是黄蓉，你也不是郭靖。”

通过谈话，雨了解到。云过得比他好。老公是单位的总工，并且非常爱他，他们有个可爱的男孩。

“你比我强啊！”雨说。

“别人都说我们很幸福。但我的内心却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失落感。怎么理也理不出来。”

“听人说，珍惜现在才是幸福。”

“你不要劝我了，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少。不过，谢谢你！还记得我给你毕业留言上写得什么吗？”

“曾经沧海难为雨（原话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给你写的呢？”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一天，雨对云说：“我一生最难忘二件事。”

“什么事？”

“一件是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

“那第二件呢？”云红了脸说到。

“第二件是给人洗脚。给人洗脚，竞能带给人那么大的幸福感。所以，有空我就给老婆洗脚。”

“她很幸福吗？”云有点失落地说。

“是的。我不该在你面前提她。”雨看出了云的失落。

“没关系的。”云淡淡地说到。

等到培训结束时，雨对云说：“毕业时的分手，我的心都碎了。并且拌着我的泪水把碎了的心咽到了肚里。这次，我们都长大了，让我们平静地分手，好吗？”

云说到：“好的。”

（七）

但是万万让雨想不到的是，分手短短不到二年的时间，云竞会……听医生说，人往往因为精神上的原因，才容易得癌症。

火车终于到站了，雨匆匆赶到云所住的医院。他一眼便看到了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的云的丈夫。

“你可来了，我怕她等不到了……”一个英俊、诚实、干练但此时有些疲惫的男人一把拉住雨的手说到。

雨一走进病房，一眼看到了趟在病床上的云。云努力地扭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雨。“你，你来了。我……我早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这哪是他心目中的云呀。瘦得皮包骨，以前美丽的秀发也掉得所剩无几。一股热泪从雨的眼中喷涌而出。“云，我来啦……”

云向那个英俊的男人点点头，男人赶忙走过去。然后男人对大伙说：“我们出去吧。”

病房里只剩下云和雨两个人。云因为兴奋，脸上略显得有点红色。

“我是不是很难看？”

“不，你在我心中永远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谢谢你来看我。”

“你怎么不早说？”

“能见到你就好。”

“你刚到医院时，我就知道了。”

“是吗？”

“对的，别人的脚步踩在了地上，只有你的脚步踩在了我的心上。”

“我住院那阵，也有这种感觉。我很远就能听到你的脚步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

“握住我的手好吗？和你握手的感觉真好……”云说到。

“我也是的。你是我握住的第一个女孩的手，让我刻骨铭心。”

“知道吗，在古代，咱们俩的名字合在一起是一个字？”

“我知道的，是个‘雲’字。”

“是我的名字，但是‘雨’始终在‘云’的上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要说了，好不好？你要让我把嚼碎的心吐出来再咀嚼一次吗？”雨呜咽道。

“你知道吗，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你在一起……”

“不，等你好起来，咱们天天在一起。”雨哽咽着说。

“等到来世吧！抱抱我好吗？”

“我就来抱你…”雨抱起了仅有三十多斤的云，云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亲，亲，亲我……”

雨深情地把嘴放在云干涩的唇上。云闭着眼，两颗清彻的泪水流了出来，流进了雨的嘴里。雨偿出了苦咸的味道……

“好好待她……”

“我会的……”

云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走了。

（终）

忌日那天，两个男人来到云的坟前。

“这是云让我交给你的。”云的丈夫把一个小木盒递给雨。雨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竞是他给校广播站的全部投稿。

雨对云的丈夫说：“这是云给我写的信。你看一下？”

“不了。云在那边太孤单了，就让这些陪着她吧。”

说罢，云的丈夫拿出了打火机……

雨抬头望天，一片洁白的云挂在蓝蓝的天空上，宛若云常穿的那件洁白的连衣裙。

2007年7月15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