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于红尘俗世，如果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改变不了你周围生存的环境，那就试着改变你自己处事的行为方式与心态！

——摘自父亲旧时对我的告诫

父亲：

您好！近来工作是否依旧繁忙？会议和应酬是否依旧很多？不知您最近的身体如何？非常惦念。

今天，是阳历年中的最后一天了。仍旧是加班到很晚才回来。

回到自己的身体寄居处，解下全身外在的束缚，然后，换上前些天买的纯棉睡衣，懒懒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不停着调换着频道，看一些不知所云的电视画面。只是刚看了一会儿，肚子就开始抗议了。这才想起，今天还未好好侍候它。只在早上吃了一碟酸辣炒粉，喝了盒牛奶。接着，就一直忙到刚才下班。

自从离开您，离开从前精致闲适的生活，孤身一人来上海，到今天为止，正好两个月。但不瞒您说，从来这里后，由于陌生的环境、漂泊的生活、繁忙的工作等原因，一个人的生活比较混乱，灵魂比较无助，让自己很难同以前一样有心情来做一些喜爱的食物了。经常陪伴自己的，只有方便面。可半个月后，吃来吃去，什么品牌都尝过后，感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起码在营养上要对得起自己的身体；况且您又时常在电话中再三叮咛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于是，便决定在以后的晚餐中多加了一个荷包蛋。

而此刻，起身去弄吃的。一切依然照旧：一袋方便面和一个荷包蛋。然后，习惯性地吃着这些以前碰都不碰的简单乏味的食品。渐渐的、渐渐的就习惯了这种饮食方式……

也许，习惯是个神奇的东西吧，我想。

只是当我一个人在异乡的这里，在这么吃面过程的十分钟而已，却突然不由自主地想起您，想起了与您有关的过去……

记得在来上海之前，您边下厨做我最爱吃的油淋茄子和红烧排骨，边对站在您身边观看的我说，再没人会这么呵护我了，您劝我别离开您的护翼去外面自讨苦吃。可见我口气坚决，执意要离开，您只好无奈的在叹口气后，对我说：“生存于红尘俗世，如果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改变不了你周围生存的环境，那就试着改变你自己处事的行为方式与心态！”

父亲，您知道吗？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您便对喜欢独立自由自在无拘又任性生活的我说过这句话的。

并且，为了您曾说过的这句让人压抑痛苦却又现实可行的话，我努力学会放弃自己心中所有的幻想，一脸认真地在校园里苦读。整整十年的寒窗，努力让舞鞋蒙尘，让画布枯黄，让音乐逃亡，让歌声喑哑成惆怅。只有学业，没有爱好的最终努力埋头和隐忍的结果，自然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进入大学时代，我依旧照您曾说过的这句话，努力埋头和隐忍的生存。任时光平淡无奇地踱走，让封存已久的爱好成为过去。任手指生涩僵硬，敲不出成行的诗句，画不出缤纷的天地。只剩下现实歌曲，还在声声地唱着：努力改变自己，努力去适应周围的一切……

尽管成绩已经很好，但还是要自己埋头苦读，忘记再忘记爱好，努力再努力学业。只是，在秋风猛烈的时候，于桌前埋了很久的头会抬起，向天空看去，每每会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在苍茫的天幕上飘浮着，长长的发和纯净的没有负担的笑容，那是自己曾经肆意张扬的样子，总有个声音在胸腔里暗自叹了一叹。

毕业那年，听从您的安排，我选择留在处处有亲人关照的那个繁华的城市。心底却明白，那样的生活只是因为不用太多考虑，不用担心明天的饭在哪里而已。其它的，对我心中的梦想而言，一切无非是些多余的附丽。于是，有一天，决心离去。义无返顾地，怀着亲手打碎一切的决心，切断被您呵护的脐带，我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是我执意要离开过去，没有留恋也不曾哭泣，只是想要呼吸自由的空气，就来到这里。

我来了！您以前或许永远不会相信，娇气百般的我竟有勇气从您的百般呵护下逃离，为了所谓的活出自己就来了这里。是我执意要前来，以为这一来就可以完全忘记不自由的过去，以为放弃过去就可以让自己更快乐。

可是，如今，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独自承受着被您全部预测言中的人生经历的磨难。我不知道，原来独立也同时意味着孤独，意味着没有人呵护，没有人疼的生活；更未曾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无论怎样的付出，我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改变不了自己周围生存的环境。

只好像从前您告诫我一样，努力改变我自己，收起自己身上所有尖锐的棱角，改变自己去适应外界周遭的一切：努力工作，努力微笑地面对每个人，努力对熟悉和不熟悉的人谈他们感兴趣的话题；然后，一个人回到身体寄居处，面对不大的房间，上网，看电视，努力让自己开心，让自己生存的空间不那么孤寂。　

只是，有时候，这些努力的改变，都让自己更加看见自己灵魂深处的痛楚与孤寂。常常会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中害怕，害怕有天会失去生活的能力，失去产生青春激情的原动力。手上的冷气便会一直一直地上升，升到不可及的高度，烟化成影。

因此，时常问自己，是不是抬起头来看见太阳耀眼就不会感到寒冷，是不是站在阳光下面就不会想到黑暗，是不是与许多人谈笑风生就不会碰上孤寂，是不是磨平了棱角收起了利爪就不会伤害彼此？可惜总是没有答案。

而这里生活的日复一日单调，就像天天伴我的方便面，偶尝一次还可，长久下来，枯燥，乏味，不由怀念起从前生活的精致。最主要的是，这里没有长长的爱与关怀。所以，因着对过去精致生活的习惯，开始时娇惯的自己，一个人几乎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尤其是刚来时的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当我出现在那三个主管分房领导的办公室里，请求他们让我住进单位新建的办公楼内还有十六个空位的集体宿舍，不再挤在西藏路一位初中同学的小屋里，饱受每日的赶车挤车之苦时，可其中两个领导，当时面对我这等靠自己应聘进来的、没有经过任何人打过招呼的“无权无势”、“人微言轻”的人，依旧如往常一样，除了势利的眼和阴毒的语，还是势利的眼和阴毒的语。

虽然当时自己的幻想是可爱的，也显然是基于人性的。但早就知道，势利的狗即使披着人皮，亦是始终改变不了低眼看人与咬人的本性的。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因为原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在微笑着告辞走出他们的办公室时，顿觉全身异常的寒冷。

惟一能聊以自慰的，毕竟其中还有一位，说话比较起来稍微客气一点，甚至还安慰了我一句。说若是真有空房，一定优先考虑我，这倒是我所没想到的。其实，他完全可以附和着别的势利的狗一起来咬我，使我更窘迫，更狼狈，但是他没有。于是，我对他虚假应对我的官场客套话，竟然至今亦心存感激。

现在想来，在这个人人都说不算太冷的南方城市，我却时常感到极度的冰冷，可能也是缘于您不在身边，而我还没有找到可以代替您呵护我的人吧。

但不管怎样，您女儿骨子里追求独立自由的个性不只是当时离开您身边的一时爆发，而是本质中飘游的成分。并且，她早已牢记住您所说的那句话，故她一个人即使是在异乡，在没有您的呵护下，注定再难，再艰辛，也会靠她自己的努力生存。甚至还会在晴朗或细雨霏霏的周末，独自去外滩，听黄浦江上的汽笛。偶尔仰望头顶上方那片不如故乡碧蓝的天空，微笑一下。然后，依旧会一如既往地穿行在这个城市南京路上的街头和石库门的里弄小巷，独自经历这里繁琐芜杂的人和事，风与雨，雪及霜……

祝好！

女儿敬上

（后记：这是笔者以前在上海工作时，于寒冷的冬季里，写给父亲的一封旧信。前些日子整理父亲的旧物时，在家里的大木柜里，看见这封虽纸张泛黄，却依旧保存完好的信，于是，录入自己的手提电脑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