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过一只狗,长得不怎么样。邻居们到都还喜欢它,不过它不喜欢邻居们。它不喜欢他 们的理由是,那些人老想把它做成一顿美味的狗肉火锅。我也讨厌把我的狗做成火锅,所以 我也不喜欢邻居们。
后来又一阵小巷子里接连发生毒狗事件,毒死狗计十余只。我的这只狗就在其内。
不幸被人毒死。这听起来好像很惨。一是死之前要饱受毒药之折磨,胃心绞痛生不如 死;二是死后之状甚为难看,有辱先狗之风范。这是一般狗的看法。
而我这位狗兄(我之所以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而称之狗兄,是因为它教会我很多东西)却不这么认为。它对被人毒死,反倒觉得是件荣幸的事。首先,它是被人用药毒死的。也就是说,它有足够大的魅力让别人在它身上花钱买药,又绞尽脑汁来毒它。其次,它死的体面,在它死之前,别人还要免费奉送一餐美味,尽管其中有毒。但别人看得起它,要毒死它,就证明它很了不起。再次,它做的是饱死鬼,而且尸骨俱在,不似那些被做成火锅,吃得尸骨无存的狗。
说到此处,有位仁兄举手问我:你这只与众不同的狗是否面长且直,毛成金色,身长八尺呢?我听此言,只好停下来说个清楚,以免大家误会。我说:这位仁兄说的是狼,不是狗,况且狼也无八尺之躯。这位提问的仁兄是身高八尺,但你不能说狗也身长八尺啊。
回答完那位仁兄的问题,我再继续说这位与众不同的狗兄。它并非像先前那位仁兄说的“直耳金毛,身长八尺”;相反,其貌丑陋无比,垂耳灰毛,身长不足三尺,且额上长了个大大的肉瘤。一看就只是只杂毛无赖狗。
我听说有的人看或听到这种狗,就会手脚发痒,浑身起疙瘩,有一种踢狗的冲动。如果在场的有对杂毛无赖狗过敏的仁兄,我建议不要着急动手。你可以先想想明太祖朱兄和清太祖努兄的尊容,再看看他们打下的江山,最后再回来看他们的尊容。当然,还是丑。这就说明,事物独特与相貌好坏并没多大关系。况且,脸皮这东西是天生的,不易改变。大家知道,过去并不像现在,可以到美容院整容。假如有的话,朱、努兄一定最先跑去。
现在虽有条件整容,但美容院也不会让一只狗去。就算让他去,我还担心他们会不会整狗的容,而且要让狗兄不足三尺之躯一下增至八尺。这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不过有的美容师能轻易办到,你光看他一脸的麻子就知道他行。它会告诉你,只要他动手,什么样的整容都行。我说:你干嘛不先把自己的麻子脸整一整啊。他说:你等我把它增至八尺在说话。说的就要把弄狗到一张可以从中间两边拉开的床上。我一看就急,狗兄也急,就反咬了那个庸医。我忙带只狗兄夺门而逃。这件事我要劝你,假如想要长高的话,千万别让人想玻璃丝一样把你拉长。
现在我来说说为什么我认为狗兄是指特立独行的狗,这个问题比较简单,主要是它会咬人。
有些性急的仁兄不等我所完就用鼻子发出一声“嗤”——仿佛是鼻子不通,想出出气。并说:狗会咬人算什么稀奇,听到这声,我很想跑过去替他通通鼻子,然后问他,人咬人算不算是稀奇。不过那位仁兄不会乐意,我就只好忍住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些仁兄认为狗会算算术、跳芭蕾找回主人丢的东西才算独特。我告诉他们,这种狗可以到马戏团找,一定能找很多。
再回来讲狗兄咬人的独特。一般的狗咬生人,而狗兄也咬生人,言外之意他还咬主人。有人会认为狗兄不分主客,不辨是非。狗兄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现在提倡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它不愿落下个“脱离群众”的罪名,所以也来个人人平等——对主人客人一律平等。而它最喜欢咬人和幽会,跟人不能幽会,所以他只好住客人一律平等的咬。我很佩服它的这一观点,这也足以证明它思想的与众不同。
有位八十多岁牙齿头发掉得精光的老头嗡生嗡气地说:那你不怕他要你吗?狗咬主人可是大忌呀。看来老头子还是有经验。不过狗兄有它独特的见解:主人可以打我,我为什么不能咬他。这明摆着以大欺小嘛。老头子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地说:人怎么能给狗比——这一句是大实话,说得在场的老头老太太连连点头。
这里我带狗兄阐述一下它的想法:人同狗一样有眼、鼻、嘴、四肢,为什么不能比。一位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酸臭的中年人说:狗有感情吗?这个问题狗兄没有想过,我也没有想过,故而顺嘴就说出个“有”字,但话一出嘴又后悔了,我发现这话跟某位哲学家的观点相差甚远。可那个中年人马上又补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只好继续说:书上报上不都常载有狗救人。救自己子女的事吗?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但老头老太太听了这话很生气,一个个把头摇得想吃了摇头丸似的。还有一个练太极拳的老头正在抡拳头,看架势好像我只要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就会过来那我练拳。一个是在听不过去的仁兄说:你丫真贱。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是很贱的。
我们再来看狗兄咬人的架势有何独特的。一般说来,狗要咬人先是把眼睛瞪得像车轮,露出小匕首一样的牙齿,然后对准将咬的部位一口咬过去。不过这种咬法是唬人的,多半要不到。而狗兄咬人之前,则是摇着尾巴,摆出一幅和善乖巧的样子,屁颠屁颠跑过去舔人的手或鞋。等人不注意的时候,就从其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或是手臂肉,或是大腿肉,然后飞也似的跑开。留给你的,除了身上少块肉的疼痛外,还有一排永远留作记忆的齿印。不过千万别以为狗兄咬人是为了开开荤。据我所知,它咬下的肉,多半弃于茅厕。对他来说,人肉又臭又腥又粗糙,实在难吃得很。
还有一点也需说明,狗兄咬人是有原则的,并非如别狗不管青红皂白的乱咬一气。它是非奸之辈不咬,非伤其亲友之人不咬,非威胁其利益之人不咬。剩下的就不管什么老人小孩妇人了,只要看其不顺眼就咬之。说到这里,我便想说说狗兄那双能辨别善恶的眼睛。
有个乡下来的小伙子没有见过这种“特异功能”,硬是要我辨别一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跟他说:我又不是狗兄,怎么会知道你是好是坏。大家都知道,如果你向别人提问时,别人不回答,或是避实就虚,那就是说,这个问题不好说,或是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可这小伙子不晓事,非要我“下去”问问狗兄。要知道我现在是在跟大家讲事儿。总不能为了让你知道自个儿是好是坏,就撇下这么多人,去撞墙,吊绳子,喝毒药吧。再说就算我下去问明白了,又怎么回来告诉你呢,难不成要你跟我一道下去?于是我说:我现在很忙,大家都在听我讲事儿。你要着急的话,就自己下去问问,问好了要是能回来,就告诉我,要是回不来了,就跟狗兄说我还惦着它,叫它保重。这才让那多事的小伙子闭了嘴,好继续说狗兄的那双眼睛。
在此之前,我还要特别说明。那只是一双眼睛,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故而它不能洒水,也不能喷火。尽管它能识别善恶,但如果你站或坐在那儿不动,它也没有办法的。因此,要知道自己的好坏,还需配合它做几个动作,而且这几个动作要有代表性。假如像刚才那个小伙子只是动动嘴,狗兄就不能准确识别。要是他拿着刀逼我,狗兄就能马上辨别出来。
有人认为:这不算什么,我也行。那我就要问了:难道你要求狗也造出宇宙飞船,原子弹吗?这也就是说,对事物的要求不能都是一样的。看来光说上面的几点还不能使人相信狗兄的与众不同。那么下面我就讲讲狗兄的另一个独特之处——不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假如一个生命不知道自己生来是干什么的,这就比较麻烦了。
于是,狗兄大白天不是在家看门,而是跑出去溜达。要么跟别的狗打架,要么躺在大家找不到的地方睡大觉。而每次睡完回来,总是弄得自己前身湿一大片。西管制,才发现是狗兄流涎水所致。每次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恶心。假如你没看过狗流涎,或是对狗流涎有兴趣的话,就来看看狗兄睡觉的样子。我保证你以后不会在对狗流涎感兴趣。
在晚上,狗兄多半是跑去跟邻家的母狗幽会——对这一点我甚是羡慕,而且总是半夜三更才回来。他偶尔留家看看门,打发打发心怀不轨的闯入者,反而会认为这是在帮主人的忙。
对于这件事,曾是我大伤脑筋,很想跟它说,它是狗,就该有个狗的样子,看门是他的职责,可我不敢开口,说了怕它又来咬我。
就拿最近一次来说,当时我告诉它,看门是它的职责。可它说:为什么就是我的职责,而不是你的职责呢?我说:因为我是人,你是狗啊。它问我:是狗就要看门吗?谁规定的?我说:是啊,这可是人类祖先规定的。它气愤地说:人太自私了。然后咬了我一口跑了。这说明狗是不讲理的,但它又不讲理的资本,比方匕首一样的牙齿。我很想和他交换个位置。我当狗,它来当人。它要是强迫我看门,或者必须顺着它的意思做事,我就可以咬它。
不幸的是,我还是我的人,它还是它的狗。我还是得讲理,它还是高兴咬谁就咬谁。所以也只有任它逍遥自由。当然我也可以一手拿盾,一手拿矛跟它开战。战斗的结果不言而喻。可我不想那么干,因为狗毕竟是我养的,杀了我会心疼的。
以上事例只能说明狗兄是个在小事上与众不同的狗。所以我还需补充说一下它在大的方面的独特。我们说狗活着就是为了吃喝拉撒,看门或是被做成火锅。而狗兄却又建立狗国的雄心。它曾计划了一系列建国事宜,并着手了招兵买马。不过这个计划很快捅了出去,而邻家的母狗是泄密的源头。这就是说,狗兄的安全受到了威胁。于是,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狗兄被毒死于自己家中。
当晚,狗兄与女友幽会回来,就躺在家里完善自己的建国计划。想着想着,外面传来一声微响。于是它停下思考,跑出去看个究竟,然后就发现了那袋有毒的美味。想来狗兄真是饿了——主要是因为它会来已经很晚了,也就顾不得有毒没毒大吃起来。这就好比我饿的时候别人请我吃酒席,我肯定不会用银针一一试酒菜是否下了毒才吃。
当然,有毒之物吃入肚中,肯定不会好过,至少还有些痛。狗兄对此事看得很开:既然吃了毒药,肯定会痛,不痛才怪。等痛过了就好了。于是它就这样无声无息去了。
狗兄的死令我很伤心,我决定为它开个追悼会。
那天的情形十分壮观。几十只狗同时大哭,向狗兄表示哀悼。不过我发现它们光出声不掉泪——我便以为狗是没有眼泪的。我作为狗兄的主人,当然也要表示表示,所以我就学着众狗的样子,张着个大嘴干嚎。事后,一只狗过来说:您的嗓子真好,哭得比唱得还好听,这也就是说,我以后想唱歌的时候,尽可以用哭丧代替。这是好的一面。
不好的一面是,有只自以为是忠贤得狗劝我说:狗死都死了,不去查是什么人,为什么害它,而是大操大办,这算什么。听到这话,我十万分的不满意。于是,在追悼会后,我又专门开了个批判会,批判那只狗的错误思想。大家听完我的发言,也都很气愤。有脾气暴躁的就开始朝它扔肉包子。后来,有一只上了年纪的狗拎了一只几百斤的大锤子说是要把它砸成肉饼。我看着要出狗命,才上前制止了。
下面传来一阵大笑,我也笑,只是感觉有点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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