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闲翻>时看到一条记录:王述(东晋人)被朝廷提拔为尚书令,任命一下来便准备赴任.他儿子王坦之认为应当谦让一番,就劝他不要这么急着上任,王述便问坦之,你认为我可堪此任吗?坦之答道:以父亲的才具当然可堪此任,但谦让是美事,恐怕不可缺少.结果王述慨然道:既说可以,还让个什么?别人都说你将来的成就会在我之上,我看定是不如我.读到这里很是欣赏他的坦直和那种不屑为繁文缛节的性格.东晋的简文帝曾这么评价他:“才既不长,于荣利又不淡,直以真率少许,便胜世人多多许”.意思是王述这人才干不是特别突出,面对荣利也不淡泊,但只凭他的少许直率便胜出世人许多.良哉斯言!
王述出身太原王家,随晋室南渡的世家大族除了陈郡谢家和琅琊王家便数他们太原王氏一族最盛.王述的祖父王湛年轻时被人认为痴,就是智商低,其父王昶去世后就一直住在墓园.他的侄子王济看不起这个叔叔,每次拜墓都不探访他,就是见着了也只是寒暄而已.后来王济或许是心血来潮与他随便谈了些时事,王湛“答对甚有音辞”,大出侄子意料,再接着谈,言辞更是精微.于是王济不觉懔然,对叔父很是敬佩,以他的雄俊自负仍要叹道:“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王湛之才可见一斑.王述的父亲王承当时也享有令名,其人冲淡寡欲,为政清净,深得老庄之道.可见王述祖父两辈均为领一代先标的人物,用他的话说就是:“亡祖先君名播海内,远近所知”.这样的家世对王述的成长自是大有帮助,但他年轻时也被人认为是个痴汉,这一点倒深得乃祖之风.当时的丞相王导因为他是王承的儿子便让他在自己手下做了个副官,王导每次与下属集聚,发言之后,众人总是竞相称赞丞相言辞精妙,有次王述陪在末座,看到众人此态,便说:丞相又不是尧舜那样的贤人,怎么会事事都对呢?王导也不怪他,反是“甚相叹赏”.可以想象,世家子弟大多都有不甘随波逐流的孤傲心态,王述自然也有,但他的直更多的是出自内心,并非故作姿态,因为他不单敢对王导这样温文尔雅的宰相直言,就是面对桓温---那个讲“不能流芳百世,便遗臭万年”的枭雄---他的直也丝毫不打折扣,他的儿子王坦之做桓温的内史时,桓温想让坦之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坦之心知不妥,可不敢当面拒绝,便说要请示父亲.王述很喜欢这个儿子,坦之回了家,虽然已经是大人了,王述仍把他抱在膝上,后来坦之说及桓温求王家女之事,王述听了一把将他推下去,怒道:我很厌烦看到文度(王坦之的字)这副痴傻样.你难道怕得罪桓温?王家的女儿怎能嫁给领兵的?估计是王述看不惯桓温仗着兵权横行无忌的作风.后来王坦之答复桓温,说女儿已有婚约.桓温说:我明白,这是尊翁不肯啊.话语中不无些须无奈.最后,桓王两家倒是结成了姻亲,不过是桓家女嫁与王家儿,反过来罢了.这便是王述的性格,直起来一往无前,不会被人勉强,做事不畏首畏尾.
王述还有个特点,就是脾气不好·某日他吃鸡蛋,想用筷子刺破,一下没刺着,为这丁点儿事他就动了怒,一把将鸡蛋投向地上,可也怪了,这鸡单偏硬得跟鸵鸟蛋似的,竟没摔碎,还在地上一个劲儿打转,王述一看就更来气,跳将起来,拿脚便踩,可能是气花了眼,这一脚踩空了.这下可不得了,他气愤至极,用书上的话说是“嗔甚”,于是他又把那倒霉的鸡蛋拣起来放嘴里咬碎再吐掉,这才告以段落.这王述也真奇怪,费这么大劲跟一个鸡蛋过不去,估计是有什么事惹他犯怒转移到这不幸的鸡蛋上,要不就是寒食散(魏晋时盛行的丹药,服用后皮肤发烧,滋味定不好受)吃多了,搞得性子也暴了,使他成为有鸡以来,第一个如此吃鸡蛋的怪人.他也有脾气好的时候,而且好得让人不解.有一次谢安的哥哥谢奕(也是个性格粗强的主儿)有些事没和王述谈拢,便自个儿登门“肆言极骂”,估计什么恶毒的语言都出了口,把人一家老小问候了个遍.可王述呢,竟然正色面壁不动,过了老半天,谢奕口干舌燥地走了,他才转头问左右,他走了吗?然后没事人似的重新坐好.当时人们得知后都叹他如此性急之人竟能这般容忍·谢安就这样对王述族中晚辈王恭说过,你们家那个王蓝田(即王述)做的事,常人一件都做不来.诚不虚也!
这就是王述,卓尔不群,放脱率性,他就像一块铁,烧得红红的,“砰”地一声跳进时间这桶凉水里,隔了一千六百多年,依然能听到那杂在白色雾气里的“嗤嗤”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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