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滨海小镇。广海。
当你乘车沿着公路直往南进的时候,展现在你眼前的是低矮的山冈,山与山之间的小盆地种植着已经长成的水稻,在发白的阳光下等着人们来收割。偶尔可见到一些香蕉树从眼前闪过。那些散布在山间的村庄大都聚族而居,矮矮的平瓦房挤挤挨挨,层层叠叠,每一簇屋群就代表着一个村落。有时也可见一两座雕楼,如鹤立鸡群一般,又像一位年老的长辈,俯首巡视着整个村子,那斑驳的青砖黑墙似乎要对你无声述说起已逝岁月的沧桑。
从k城到t城,再从t城到广海,总共只消两个小时的车程。上午10点,我从k城出发了,午12点,到达广海车站。广海的街道不算宽,但四通八达的巷口却见证着这个小镇商贸经济的繁荣,虽然在初来的我的感觉中,这个小镇独处于偏僻的一隅。
我到广海,只是为寻海而来。此前,广海二字于我完全是陌生的,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滨海小镇存在这世上。可是我从k城一直寻到广海,除了看见沿途偶见的山岭、田野、陌生的小镇和散布山间的村落而外,几乎见不到水的影子,——连河流都少见,哪儿还有大海呢?我有些沮丧,招呼一个摩的细问,他的回答让我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这位热心的渔人的后代对我说,大海就在前面两三里远的地方,我带你去。我二话没说就上了他的车子,一任他左穿街右穿巷的带着我,前往那陆地的尽头。
当我们把最后一条街道走完的时候,也就到了一个码头。摩的师傅说,到了,前面就是大海。我环顾四周,一点儿蔚蓝也没有找到,脑海中固有的海滨的景象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呀。我循着摩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哦,那远处黄黄的一片就是大海吗?在黄澄澄的水面上,还隐现着一些低矮的山,好似洞庭湖口“衔远山,吞长江”的意境。我再次有些失望了,这哪里是我预想中的大海。摩的解释说,因为这里海水浅的缘故,所以海水是黄色的。
摩的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码头上,站在大地的尽头。南国的白花花的太阳,正炙烤着这个世界,周围没有一棵树,天热得让人发慌,令人想起契诃夫小说中描写炎热的情景。海,隐约在前方照耀,显得有些遥远。我撑开随身带的一把太阳伞,决计要循着一条小路一直走到海边去。
脚下水泥质地的码头,让我想象着影视镜头中海滨渔市的场景,热闹的渔市买卖,似乎就是在这样的码头交易。只是此刻,码头上除了我,空无他人。右边几步之距,水泥质的地面突然壁立下去,约三米来深,就是水面或泥沙。这是大海伸向陆地的一个小海湾,宽约一百米,长约一千米,海湾的尽头已被船儿塞满,而通向大海的出口,泥沙已经露出了水面。这就是广海码头前的渔港。白天,海潮退去了,港内泊着的数十艘大小渔船,有的船底深陷泥沙中,非有潮来是不能启航的。我顺着港口边的一条小路向前走,遇到一个渔妇,脸孔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她刚从一条船的跳板上来到码头,要到前边不远处去晒渔网。听她说话的口音,好象是一个老乡的感觉,一问,方知她是松滋人,和丈夫来广海买了一条船,从事打渔生涯已有四年了。这真让我感叹世界之小,想不到在这天涯海角的一个小小鱼镇,竟然撞见了一个荆州的同乡人。她晒渔网的地方到了,我要继续前行,她说,可惜我不是在船上,要是在船上,我会送一些肥肥的海鲜给你。我谢过她的好意,向着前面的防浪堤走去。终于穷尽小路,走到陆地的最前沿。这块陆地就象一个舌头伸向海湾,在这块“舌头”上,建有野樱花、金海岸等充满现代气息的酒吧,一律以树皮做屋顶,外观颇有一些古朴的韵味,里面却是绝对的现代风情。看起来,我们的地球已经没有了净土,即使偏安于海滨的这样一角。但大海当前,酒吧这类人类文明的标志物于我,早已没有兴趣,我的注意力全在那片海上。
站在防波堤上,脚下就是大海。海水黄黄的,一直黄到了天的尽头。海面是微波轻荡,没有海鸟,也听不到一丝儿声响,仿佛大海正静静的沉睡着。阳光照在海上,又仿佛是给海以一种母亲般的温情的抚摸。稀稀疏疏的几只渔船在海上就地抛锚,想必渔人此时正在自己的船上惬意地午休吧。
空气中吹送着一股大海特有的咸腥味,这是早先在码头上就已领略到的。或许是初来乍到,我对这样的气息一时还难以适应。尽管如此,我还是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因为大海是这样博大与壮美,这足以让我们忽略它的缺憾。而事实上,咸腥味正是它的生命本色,唯有熟悉大海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它的魅力并亲近它。
大海在沉思般地安睡。微微的海风,扯皱海面的平静,形成一种轻微的动荡,随着阳光的照射而波光潋滟。远处的海面上,有几座起伏绵延的青山,仿佛海市蜃楼般悬挂漂摇于海面,这些山组合为川山群岛,而我的左右两边陆地上,也有两支山脉很温婉地伸向海里,与前面的川山群岛形成合抱之势,这样也就造就了一个小小的“内陆海”——广海湾。
天是蓝的,海是黄的,阳光朗照。但不知何时天边就飘来了几大团白云。当白色的云团飘到山头上时,或许是与山上的岚雾相融合,白色的云渐渐变灰变黑,并不断下沉,而山也像磁石一样吸住了这些云团,云山相接,山体变暗,阴影在山坡上滚动,呈现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气象。而在那大海上,依然是阳光一片,黄色的海面直达天边。
回转的路上,我从那些建在沙滩上的酒吧之间经过。这些酒吧里除了老板而外,看不见一个顾客,不由让人联想起美国西部荒漠中荒凉的城池。我访问当地人才知道,当晚上海潮随着月亮升起而涨上沙滩时,小镇乃至城里的人们就会陆续来到这里,在酒吧中聚会欢饮,到天亮时才渐渐散去。原来,广海的海滨属于夜晚,怪不得白天显得这样冷清。离开酒吧,我特意绕道去向那位同乡大姐道别。在港口边的小路上,我向大姐挥手致意,站在沙滩上的大姐也向我挥手,并目送我向码头走去。那时刻,我看见大姐的脸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黝黑而高贵的光亮,那是南海的太阳和热带的季风所给予大姐的馈赠,是人生最富丽的纪念。
当我走到码头上时,一场太阳雨突然从天而降,我赶紧跑到码头边一家商铺的檐下避雨。站在滨海的屋檐下,我静静欣赏着那亮晶晶的雨线临空而下,落到码头上,落到海港里,也溅落到那太虚幻景般的大海上。这适时而下的雨,仿佛在挽留我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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