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母亲提醒,查了日历,也许根本不知道季节已经入秋了。尽管白天还一样酷热,可夜晚已很有一些凉意,睡不着的时候就开始想秋天。
今年的秋又来了,应该也带着秋金黄的果实,带着农人一年的欢乐,带着西北肃杀的寒风,和万物萧条的凄切。又该让多少文人咏叹,让多少游子思乡。而脑海里记忆的秋天,如同身边远去的田野一样,已模糊到难以分辨。遍地金黄的景象如不特意去寻觅已如此遥远,满街落叶的凄清,没有等到感怀,一大早就被清洁工人转成了缕缕的青烟。忽然想到当年满身满耳的虫鸣,怎么也没一丝影子了呢?这秋虫们应该是可以自由迁徙和自由歌唱的吧。
于是,就在黑暗里,使劲放松精神,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仔细的听。好像分辨出有一种类似秋蝉或蟋蟀的嘶鸣,又觉得不像。盖上耳朵那嘶鸣不仅没减小反倒更响亮了,恍惚间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耳鸣。
年复一年,在钢筋水泥的荒漠中行走,在轮震笛鸣的闹市里逗留,也许闹市的喧嚣盖过了自然的天籁,荒漠的环境难以挽留一只大地的秋虫,或者这城市的管理者们没有批准和容留一群无家的秋虫,恣意的鸣叫这没有节制的合唱吧。那秋的黄昏,林的悠深,草的浅黄,都被挤占的没了踪影,那秋虫的队伍总不能堆在下水道里歌唱阴暗的秋天吧。
不知道风从哪个方向吹过。随着梦的轻波,激荡起当年被虫鸣湮没的回忆。记忆里的秋,尽管是鄙野乡间,此时却已是满耳虫声了。秋夜雨后,那凉爽,那湿润,那月朗,那天高,都是燥热的夏季不敢想象的。太阳落山时分,烛光熹微之下,一家人围坐一起,该收获的已经入仓,等待收获的早有安排。一锅凉汤,几颗黄瓜,偶尔一角西瓜,吃的是情致,是心境,聊的是秋的喜悲,是季节的沧桑。困了,就在房顶上,院落里,拉上一张凉席,呼呼睡去。梦里有青蛙的吵闹,蟋蟀的缠绵,秋蝉的哀鸣,偶有喜鹊飞过,啄木鸟觅食,整个人沉浸在一汪荡漾的月海里,湮没在一片渺茫的虫鸣里,就是做个梦,那故事里也透着秋的惬意。
如今这虫声已经远去了,不知道这没了虫鸣的城市,让那些劳人的感叹、秋士的伤怀、独客的微喟、思妇的低泣,何以寄托?不知道这奋斗了一生获得的属于自己的钢筋混凝土的方寸空间,是否容得下一只秋虫的悲鸣、一片秋阳的残照、和一份思乡的辛酸?
日复一日的忙碌里,似乎从没有感受到生活的空虚。昼做夜息的庸常中,也早就习惯了淡漠的味道。曾经的疲惫,曾经的悠闲,曾经的希望,曾经的甜美和酸苦,都远去了,混合成一种淡而无味的迟钝,日子变成一天天撕去的日历,季节变成一身身更换的盔甲。心如槁木不再工愁多感,迷朦混沌不再热烈缠绵。
秋虫也是恋家的吧。家乡的蟋蟀可否明白异乡的习惯?异乡的青蛙可能唱出浓浓的乡音?在异乡土地上,如果还有一群失去了家的秋虫,他们是否能找到赖以生存的所在?是否能组织起来演奏一曲在家的清唱?那缠绵的和弦里,是沉淀了尘世尘埃飘浮的生命的本真,还是饱含了不能超越俗世羁绊的流浪的哀叹?……
于是,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抱怨这没有虫鸣的秋。人间有太多的不舍与无奈,天上没有一轮玉盘长圆。走不完的路,醒不了的梦,只有单程票的人生旅途,一切都不可挽回。
虫鸣不再,权且就把这耳鸣代替了吧。也一样湮没在一阵起伏跌宕的嘶鸣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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