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藏得金，剖石得玉。伟大的灵魂和慈爱的心灵总是隐藏在众生之中。或者说，每一具平凡的躯壳，都会沐浴到同样的阳光，每一颗思考的大脑，都潜埋着珍贵的矿脉。听人说，蒙垢的黄金只有稻草灰的揉搓方能唤醒它的明彻，无瑕的翡翠总是包裹在粗糙的毛石之中，而圆润的珍珠更是蚌体痛苦磨砺的结果。可见草根是高贵的本性，平凡是美丽的实质，苦难是成功的基础。

其实，每个人都是自已的工匠，日夜在加工灵魂，在交出生命之前，一路扬洒，不知道精巧还是拙劣，不知道浪费还是必要。譬如我，偶尔回头，总是痛惜于满地玉屑……

半碗冰棒水

五分钱。五分钱能干什么？在当今生活中已经是个虚值，除了在利率计算和成本测算中作为一个计算值外，在商品交易中早已省略。但在三十年前，五分钱可以买一支铅笔、或者一个作业本，而作为一个孩子最希望的是炎炎暑日里的一根冰棒。

三十年前的乡村，卖冰棒的吆喝是孩子们耳朵里最动听的音乐，而这音乐也不是能经常听到。因为卖冰棒的人从几十里外的县城里来，一般是骑着单车顺公路沿途叫卖。因此，要能遇到卖冰棍的就已经是幸运的了，何况那时的孩子兜里根本就没有钱。

那年夏日的一天，清早我就与几个小伙伴出门捡鸡粪去了，回家已近中午。娘在灶屋里弄中饭，烟薰火燎里见我捡回满满一筐鸡粪，连迭声的夸乖幺儿好幺儿，我正愕于母亲今儿夸张的表情，三哥在背后悻悻地说：你今儿享福噢！我问：享么的福？娘忙说：快去快去，碗柜里给你留的有冰棒。我急急地奔向碗柜，却只看见半碗淡红色的水，我问娘：哪来的冰棒？娘说：碗里啊，想必是化了，快喝了吧，还是香蕉冰棒呢！我慢慢地喝着冰棒水，仔细的咂摸着香蕉的味道，体味着那份说不出的清凉。

现在回忆起来，那冰棒水搁了半天，早已没有了凉意，虽有一丝甜，但很可能掺的糖精（那时常用于食品中的化工甜蜜素），而所谓香蕉的味道，根本就是添加的香精，与我进城后吃到的香蕉绝对两样。但那冰棒是娘在公路边扯田草时好不容易买到的，买时就已经有些化了（那时卖冰棒的只有简单的保温措施），且不说舍不得用钱的娘花了差不多一斤盐钱买来，仅仅是用双手捧着急急赶回家的情形，就令我一世念想。

一只淘篓

乡下的孩子，是家里的半劳力。学习之余，寻猪草、放牛、收鸡粪、拾禾穗也是日常功课。我们家里喂了两头猪，一头大的准备下半年交派购（国家平价收购的硬指标），一头小的准备喂到年底杀年猪，都到了上料长膘的时侯，没得粮食喂，只有用草料来极大地满足它们的胃口了。我和三哥承包了寻猪草的任务，每天放学后，丢下书包就要去寻草。

那是一个早春的傍晚，我与三哥各挎一满淘篓（一种深筐竹篮）猪草，从长堰边准备回家。那天寻的猪草好象是地米菜，因为雨过不久，菜兜上带着不少的泥，三哥说：就在长堰里把它洗下吧。堰塘边有些湿滑，而淘篓里的猪草吃水后又沉，洗起来就十分吃力。第一篓，小哥俩努力勉强洗好；第二篓，力气已乏，一个滑闪，淘篓便脱离了手的掌控，渐渐向堰塘中心飘去。我和三哥愣了一下，三哥说：你在碪边看着，我下水把它捞起来。三哥衣也没脱，牛儿臥水似地下到堰塘里，边游边推，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才把一淘篓猪草弄上碪。回到家里，母亲看到湿漉漉的三哥，问起原因，不仅没有表扬我们，极少打孩子的她还狠狠地抽了三哥两耳光。杀年猪的那天，父亲边喝酒边说：猪儿，猪儿，你险些要了我儿的命呢！

那一年，我七岁，三哥十岁。

两块钱

一九七八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中专，离开生养的故土出远门读书，心中除了惶惑还是惶惑。临行前母亲叮咛十三岁的我，饭要吃饱，想娘了就寄信回来，娘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好象娘所有的担心就是怕我饿肚子，也可能是娘也只能对儿子作出不让他饿肚子的承诺。

第一年还好，到了第二年开始长身体，每月十五块的助学金三十六斤定粮，在肚子里只能打个漂漂。下了晚自习，肚子咕咕叫，条件尚可的同学们会到小卖部买角钱一个的京蛋饼充饥，而我则以硬撑的时侯居多。实在熬不过，就给家里写信，写信也不说钱的事，但家里一般会寄汇五块钱来，让我躲过一阵饥馑。我知道家里的情形，也不敢常写信，因此也就饥一段饱一段，人像抽蕻的菜苔，裤脚吊在腿肚边，瘦手长腿赛竹竿。

我有一个同村的老乡，部队转业后的工作地在我们学校附近，家里有时会搭信搭东西给我。有一天，传达室的喇叭喊：某某班的某某同学，到传达室来，有人找。我急急地来到传达室，原来是那位老乡。他说：你妈妈给你搭东西来了。顺手交给我一个塑料袋子。

在寢室里，我兴奋地打开袋子，原来是娘搭来的满满一袋米泡儿，还有一封信，信里夹着两块钱。信的大意是：知道你吃不饱，特地炒了些米泡儿，饿的时侯冲水吃。家里就两块钱，搭来给你，节约些用。　

读着读着，我的眼泪就不禁流了下来。

2007-8-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