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2(章袖)

发表于-2007年08月11日 下午6:04评论-0条

接下来我便躺在石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见这石床颇有些不凡——我满身的大汗竟在眨眼间已被它吸得干干净净。静下来后,我仍这样静静地躺着。

光亮黯淡了下来,黑夜又已来临。

如此过了一夜。

第二日早,我随手抓几个果子吃了,又将草药换了新的。

伤口好得极快,有些痒痒的,眼见就要脱痂了——这固然是要归功于那些珍贵奇效的草药了。

余下无事,我便挪了挪身子,开始看石床所载的“三阴绝户手”心法,一边记一边思索。好在我并不很笨,悟性也还算不错,一个上午便已参透了大半。

如此又过了一日,伤势已完全好了,我便开始习练“三阴绝户手”的招式,一边默析心法。

在这等与世隔绝的幽静之地练功,那是再好不过了。至于功夫的应练运用,等到江湖上再说罢。

如此不懈地习练得半月有余,我已将这套惊世骇俗的神功奇技弄得极为得心应手了,感觉有一身阴柔恶毒的霸道功力充溢全身,行动快疾有如魑魅。而拉尿时我也不用再像个娘们似的蹲着了,我可行功运气将那些臊物如水箭般一阵逼射而出。

此刻我的身手能与就着雪山灵兔鲜血服用了四支千年灵芝的黄连抗衡了么?

我不清楚。

我清楚的是我已发觉我的胡须和汗毛都已褪落殆尽,喉节也在缩小,张口出来的声音更是变得越来越尖涩,只有运功逼气方能说得如常。

而最让我恐惧的是,我隐约觉得我的心理也在起着极大的变化,过去爱过的恨过的梦过的睡过的女人一点点都懒得再去想了,我竟有些渴望见到一位雄壮魁梧的虬髯大汉!

我已真的不男不女了!

我已成了个怪物!

我能意识到这一点,却也无法改变心里头的想法。

先前那些“高尚”的念头,此刻也被后悔压住了。

但是,我毕竟仍然还能提醒自己——要面对眼前的现实!要敢于面对这个已无法改变的铁一般的现实!

于是我又勤练了几天功夫,便毫不留恋地腾身出洞向上疾冲而去。

我的真气丰厚充沛,转瞬间一路向上冲掠了数十丈高后便到了崖顶,随即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

一丝苦涩的惊喜。

此际我的身手,比过去无异于增长了数十倍!冲天拔上数十丈高不用换一口气,单凭这身轻功,天下有谁能及?便是雪山派祖师”绿袍老怪“牛连迟,就算他艺业比我更高深,但他能有我这样的轻功么?

黄连!你可会想到我竟还能找你报仇么?我马上就要去找你了!

我仰天一声长啸,声震天际,回荡长空,经久不息,崖顶四周的冰雪被冲击得簌簌唰唰直掉落深谷。

我提足真气,顿足斜斜飞掠半空中,凌空虚渡了五、六里路后便已出了雪山派范围。

落下地来稍事休息,我又一路疾掠而去。为避免惊世骇俗,我专挑崇山峻岭而行。如此行了数日,离“万药谷”也不过百余里路了。我觉着身上的破衣烂裤污浊行头极不舒畅,便打算到前边镇上去劫一家富豪。

我选了一株大树,栖身于繁密的树叶之间。

夜幕已降临。

我跃下树,缓步向前行去。

约摸走了三、五里路,便进了这个成昌镇了。这个镇子极为庞大,几条长街交叉横伸,茶楼酒家瓷坊瓦肆大店小摊比比皆是,高屋大宅林立错致。

我经过一家酒楼,里边刀勺瓢盆交击声跑堂吆喝声客爷们划拳行令声桌翻杯落楼梯蹬蹬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而最吸引我的,是那阵断断续续飘出的肉香酒气——我可是有好几个月不曾进食一丁点儿人间烟火了!

“去!去!去!要饭到别处去!臭叫化子,他娘的一身烂臭味!”当我站到这家酒楼的大门口时,皱着眉头瞪着大眼捂着鼻子挥舞着手的小二哥是如此招呼的。

我不禁哑然苦笑,才想起自己这一身行头恐怕比要饭几十年的老叫化子还要破烂污浊邋遢得多了。

于是我便只有吞了一大口口水进肚里,眼睁睁地看着几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携手进了大门。其中一人我过去仿佛曾见过,该是当地有名的“小孟尝”方玉俊。他经过我身边时,随手丢下一锭五两的银子,瞟都没瞟我一眼,便飘然地与他的伙伴们进了酒楼。

做这等善事,对他而言,自是算不了什么。

小二哥的绿袋眼贪婪地盯着地上那块五两的银锭,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古怪地笑道:“嘿,你小子走运了,竟然碰上了方公子!”

我微微一笑道:“你想要么?那你便拿去好了。”言际,我暗运真气,微抬左手,以一股轻柔的暗劲将那锭银子托起,一下便送到了小二哥的腰带边。我再一加力,便一把将银锭塞进了小二哥的腰带里别起。

小二哥张大了嘴合不拢来,我已大笑着转身而去。夜色已深沉,灯火更辉煌。

虽说这里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见到这么多温暖的灯光,我心里竟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回想起昔日的巨家大户,还有与堂兄萧艳淳流落街头的日子,再有恩师的严教慈训,我不由得很有些心酸。

左边是一家气势宏伟的大宅院。我以前曾听人说起它的主人是当地最有财势的大财主、最可怕的老色魔——佟大冬佟大老爷。

里边热闹喧天,想必是佟大老爷正在宴酒行乐。

大铁门两旁各立了一位青衣短打的壮汉,看守着门户。

我打定了算盘,要下佟大老爷的手。

于是我便又四处走了走。途间有不少蠢狗冲我乱吼乱叫,被我做了几个扔石头的样儿给吓得夹着尾巴溜走了。

过了约摸两个时辰,四遭已很清静了。大多数灯火已熄灭了,只剩下几家大户仍亮着灯,恐怕酒乐尚未尽兴。

我又来到了佟大老爷家门口,见守哨的两位青衣壮汉已被两名干练的年轻人替换了。

里边仍有几处灯光,却没什么喧闹声了。

我微提功力,身子已如一缕轻烟般飘进了宅子里。

两头看院子的灵敏巨獒嗅到了我的气味,正待吼叫,我已点出两指,两丝无声无息的锐利箭气已然洞穿了它们的脑门。两头畜牲连吭都未能来得及吭一声便已撒了腿。

我滑身至一处暗角,见四处门边有数十名护院武师正各自半倚着墙角在打磕睡,西边厢房隐隐传出一阵阵猥亵的笑声及一名少女的哭泣哀求……

这老东西又在糟蹋黄花闺女了!

想起我以前的所作所为,我不禁惶愧得出了一身冷汗,更不禁对这类事情深恶痛绝!

我展开身形,已如魑魅般从护院武师们身边行过,径直来到了声音传出的房门附近。里边有亮光,人影晃动,桌翻椅碰,淫笑喘息,低鸣哀泣……我伸出右手食指沾了点唾沫捅开窗纸将眼凑拢一瞧,但见一矮胖老头精赤着正向一位衣衫片散、头发蓬乱的小姑娘淫笑着逼近,一边用左手托起他那丑陋粗长的阳物抖动着,一边嘿嘿笑道:“乖乖小宝贝,亲亲小心肝,别怕别怕,呆会儿你就会有得乐的了——你尝到了甜头后,可不要嫌老爷还不够吃喔……”

小姑娘被吓得直哆嗦:“佟、佟、佟老爷,你、你饶了我吧,小、小的还小呢……”

不错,看她的样儿,胸扁臀平,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绝对还是个雏儿。但我们的佟大老爷,这位上了年岁的老色魔,却正好喜欢摧残这种含苞待放的幼蕾了。

我正思忖着,佟大老色鬼已将小姑娘压在了床上,动手撕下了小姑娘的内衣、亵裤,双手粗暴地叉在了小姑娘鸽子般的两只幼乳上搓动着,一口阔嘴不住地在小姑娘脸上擦着、吮着、啃着,一边高抬了屁股用阳物在小姑娘的大腿上四处摩蹭着……

小姑娘初时还反抗了一下,后来似乎没有力气了,又似乎真的“尝到了甜头”,觉着很舒服,准备顺命享受更大的“舒服”……

我不再多想,右手贴上了门边,运气将里面插好的门栓打开,推出一条大逢后我便闪身而入,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床边。

佟大老爷仰起了上身,两只小臂将小姑娘的俩腿大大地分开,用阳物在小姑娘三角肉带的绒绒毛上轻轻地一摩一蹭一顶一压,直弄得小姑娘不住地喘息,天河银水汩汩而出……

“佟大老爷真是位好手。”我轻轻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佟大老爷正远离了小姑娘的秘处欲一枪直入,要紧关头却忽地听得身后有人讲话,不由大吃了一惊。

他转过身来看到我时,我已出手制住了他的穴道,随即抽出贴身匕首一把将他的阳物削了下来!

红白污液喷了小姑娘一下身都是,她尖叫一声爬起来,瞪大了眼瞪着我——这一声尖叫或许已被外面的护院武师们听到,但他们心里想的必定是那一回事儿,最多不过是暧昧地一笑罢了。

佟大老爷咬牙咧嘴俩眼翻白,疼得昏死了过去。

我心里泛起了一阵快意,心想这世上终算又少了一位为害人间的色狼了,终算又多了一人跟我一样了。

我又想到过去听到的一句话,说伤残之人心里总会有些不平衡,看到别的健全之人便如穷人看到富豪一般,巴不得别人会落得跟自己一样。

小姑娘呻吟喘息,拼命地用手揉搓着自己红紫的双乳,一边将耻部不住地往佟大老爷的脚趾头上靠啊、挤啊,一边瞪着我口齿不清地欢快呻吟着:“你、你干什么?你废了他,那你快来啊……小、小的受不了啦……”

我冷冷地看着她,方才的一丝同情和怜悯已化作了满腔的悲愤和厌恶,使得我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

“你真的就这么受不了?”我冷冷地问她。

她仍在蠢动着,一边吟叫道:“来,快来,快来啊……”

我终于忍不住愤怒了,捡起床上佟大老爷那已软瘫皱巴如一根烂猪肠的阳物运功一抖,将真气布满其间,这丑物登时膨胀坚硬如一根铁棍。

我对准了小姑娘的那地方,将手中丑物狠狠一下刺了进去!

小姑娘虽已被撩弄得万般的饥渴,万分的渴望被冲刺,但她那小小的处区却受不了这庞然大物的猛烈攻入,立时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我苦笑了一下,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又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这俩人活在世上已没什么意义了。我这样觉着,便下手点了他们的死穴。

我不再多想。

便正如朋友们质问我之时,我也不想多解释什么。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别人爱怎样说便怎样说罢,反正嘴巴长在他身上。我寻了一些衣物拿着,又找到了好几锭银元宝用衣物裹好,便出了门一溜烟似地飞掠而去。

不知多久。不知多远。

前面有一条小溪。我放下衣物,飞身投进了溪中。

我全身浸在水里,缓缓除去一身的不堪。

清澈的溪水。它,可以洗净我一身的污浊,但能洗尽我一身的罪孽么?

我的双手不自禁的抚到了俩腿间的那块疤痕,心头又不由泛起一股恨意——我不想做个强者,去操纵、玩弄别人,但我更不愿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仔!

我恨玩弄别人的四位谷主!

我更恨耎弱的我!

查明真相重新做人真的是我苟活的理由么?……

风拂水漾,蝉鸣枝荡。我没有运动调息,只愿能永远躺在这片孤独安宁的静谧里。

但天色还是要亮了。

星月早已褪去,晨曦的乳白已泛上天际。

鸡啼犬吠声阵阵传来,早起的人们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

安宁被打破。

喧闹将至。

这一切都永远地无法避免,不会改变。单调、枯燥、周而复始地一遍又一遍。便正如人有时候不得不认命一样,你不能总盼望着别人为你改变点什么、为你做点什么,只有你自己才能为自己改变点什么、做点什么。

我左掌一拍溪底,人已拔起落至岸上,穿了一套绿绸衣袍,一边整理乱发,一边揣起那几锭银元宝,一边向镇子上行去。

路上碰到几位贪早的樵夫。他们衣裳褴缕,眼红背弓,打着呵欠,一边用手上的刀把或斧柄不住地捶着后腰。见着他们,我低下了头。不知为何,每当我见到苦难生活着的人,我总会有一种负罪般不安的感觉。而见到养尊处优的“上等人物”,我反而心安理得,甚至极有些瞧不起他们的念头。前者,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有悲天悯人的胸怀?而后者,又是不是因为我太有傲气?抑或根本就是嫉妒之心在作祟?而有这种感觉的,芸芸众生里,恐怕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罢?

镇上已闹翻了天。

大财主佟大老爷偕一名丫鬟惨遭毒手,正有数十位官差老爷在勘查现场。

围观的众位朋友有的叹息有的议论有的大骂有的漠然有的惊恐有的冷笑……

这就是众生的百态。

什么事都好,倘若没有落到自个头上,那个中滋味是极难体会得到的。

我眼见此景,先一冷笑,又一叹息,随即便漠然地走开了。

我又来到了昨夜的那家酒楼门口前。那位小二哥已认不出我来了,殷勤地招呼着我与其他的大爷们上楼吃饺子汤粉小笼包,一边又大声叫茶博士打碗好茶来。

我又另要了两碟水煮牛肉和三碟炒花生。酒保见我的架式便知我是位酒客,正要介绍他们店里的名酒,我却随手指了指一坛寻常的烧酒。

用一个小杯来斟酒浅饮着,我打算要在这儿多泡些时光。毕竟我已有不少日子不曾如此过活了。

这家酒楼极大,周遭明亮清新,服务周到,价钱公道,生意确实很好。吃早点饮早茶喝早酒的客人换了好几批,酒楼里做事的十几位伙计忙都忙不过来。

大多数客人都已知晓了佟大老爷家的命案,议论各不相同。有的说为谋财,佟家少了不少银两便足为凭;有的说是情杀,佟大老爷生平干过的“好事”及那物什被割了而且还有一名小丫鬟赤luo着同时死在床上便足为据;有的说两者皆是;有的说是江湖巨盗所做;有的说是武林大侠所为;有的说恐怕是佟家内贼……

我身旁的这位小胡子朋友说得唾沫横飞头头是道活灵活现天花乱坠,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

于是我便对他神秘地低声道:“兄弟,你们讲得全都不对……”

“什么?!”他瞪大了眼瞪着我,正待又开口,我已接着道:“其实,这事虽有点谋财之意,也似乎跟情杀挂得上一点钩,但却并非江湖巨盗所做,更不是什么狗屁大侠所为,而佟家也还没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家贼——这件事的发生,不过是一时凑巧罢了……”

他仍瞪着我,不屑地道:“你怎生知道?哼!”

我更神秘地低声道:“我当然知道,恐怕这事没有谁会比我更清楚了……”

“为、为什么?”小胡子终算有些被打动了。

我饮尽了杯中残酒,淡笑道:“为什么?只因佟大老爷还有那小丫头都是老子杀的。”

“什么?!”小胡子不由自主地惊叫着站了起来,瞪着我呆了半晌,忽地又坐下来仍旧吃粉喝汤,一边嘟哝着:“谁会承认自个杀了人?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官差老爷们可是六亲不认的……”

我不禁一愣,诧异地问道:“你不信?”

小胡子吃饱喝足,抹了一把嘴角,一边与伙计清单结帐,一边挥着手不屑地撇嘴道:“嘿嘿,只有傻老冒才会信你的鬼话……“

望着他拂袖而去,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看来,有时候越是说真话别人反而越是不会相信的。

时辰不早了,客人们越来越稀。

伙计们总算松了一口气,一边擦着汗一边相互闲聊着一边慢吞吞地收拾

杯盘碗筷抹桌扫地,好借机歇息一会儿。但掌柜的却跑了出来大骂了他们几句,他们赶紧收拾好东西,又开始为晌午的酒菜而操劳起来。

开酒家饭店的生意,看似热闹风光,极有钱赚,其实也颇不容易。特别是起早贪黑的伙计们,终日忙个不停,辛苦得很,而能落入他们腰包的银两却又少得可怜。

直到只剩下我一个客人。

那位望门跑堂的小二哥见我仍自浅斟慢饮没有丝毫要走的样子,便行过来哈腰道:”大爷尽管慢用,酒菜不够但请吩咐……”

我冲他点了点头,微笑道:“小二哥,昨夜那五两银子可花光了么?”

小二哥愣了一愣,随即瞪着我惊愕地道:“你?!”

“不错,是我。”我淡笑着答道,“小二哥的眼力可还真不赖,不愧是这家酒楼的得力能手……”

他搓着手尴尬地笑道:“咳,这个么,你老可……”正在此时,楼下忽

地传来一个破锣般的大吼之声:“奶娘老子的,快给大爷们好酒好菜的弄上来!迟了半步,一把火烧了你这鸟店!”吼声中,自楼下蹬咚砰轰地上来了四位大汉,清一色的虬髯怒刺,一身横肉,高大粗壮,满面麻痘,绿巾红袍,腰插短斧,其中一位还提了一个大布袋。

一见他们的德性,我便认出他们乃是武林中难惹的恶霸、江湖上可怕的瘟神——“绿头苍蝇四麻鬼”。他们师出太行门,本为太行门中杰出弟子,后因在江湖上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而被太行门派出的高手追杀。四人被追得无处容身,竟勾结辽东第一恶组织青龙帮匪徒将太行门挑了,门中男人尽被屠戮,女眷皆遭奸杀,竟无一幸免。而青龙帮的势力,亦藉此更进一步扩大。

四位麻鬼为江湖朋友提起时,大多不齿,却又无不忌惮他们三分。他们的丑恶名声,甚至已盖过了“绿袍老怪”、“万药谷”的四位谷主及“铁人帮”帮主孟铁头之名。

四人一进来便挑了靠窗的一张方桌坐下,提布袋的那位将手上的布袋放在桌上打开,赫然可见竟是一副金光灿灿的麻将!再看其间的两颗色子,竟是用千年温玉精雕细琢而成。

他四人被称为“麻鬼”,除了生来脸上长满麻痘之外,更因他四人是麻将桌上的痴客,打起麻将来天大的事都会丢到一边去。

当下,他四人摆好桌布,便大呼小叫地专心堆垒了起来。

伙计端了一托盘酒菜来,见此情景,很知趣地将酒菜放在旁边的桌上,轻声道:“几位爷,你们的酒菜暂且搁在这边了。”言罢,他却并未离去,只入神地盯着桌上的麻将。然而,他却并非对黄金温玉的牌块和色子感兴趣,而是在专心地看他身前这位爷的牌摸得如何,同时一边微微摇头。

看来这位伙计也是此道中人,而他所看的这位大爷的手气显然也极为不佳。

四位麻鬼似根本不觉着这伙计的存在,各自全神贯注地吃牌碰牌摸牌出牌。想不到四位凶神恶鬼此时看起来竟也像小孩童一般的天真。

我又不禁想到了我的儿时,那充满了美妙幻想憧憬光明未来如痴如梦的岁月……我出身于一户富家,生活安逸富足。岂料有一日,我和堂兄萧艳淳出去玩耍回来后却只见一片废墟,整座大庄园尽被烧毁,爷爷奶奶伯父伯母爹娘叔婶男仆丫鬟老妈子尽皆葬身火海,成了一具具焦尸……我和堂兄默然承受起这个天大的打击,问乡亲们讨了点盘缠,去投奔亲戚朋友。谁知世态炎凉,竟没有一家肯收留我们!有的应付着给了我们一些银两,有的甚至一顿痛打将我们轰走!我当时真不明白,昔日的亲热面容,为何转眼之间竟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于是,我只得和萧艳淳四处流浪,最后浪迹到了潭州城“定居”。

我本天真善良,对常欺辱我和萧艳淳的另一帮流浪儿也没有一丝怨恨,只想跟他们做个朋友,还想往后我若能有好日子过一定不会忘了他们,一定要和他们一起使很多像我们这样苦命的孤儿都过上好日子。他们当中,只有一个叫方鸣佩的小哑巴姑娘对我很好,她总是用怜爱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我,在我被她的伙伴们打得头破血流后她总会偷偷地为我清治伤口,并总会悄悄地将半个馒头麦饼之类吃的东西塞在我怀里。她的眼神,是多么令我心醉!我对她也只说过一句话,因为我怕多说一句便会刺痛她天生

哑疾的幼弱心灵。我说的那句话,是发誓长大以后要永远照顾她、陪伴她、爱护她,让她幸福地活着……当时,她的眼波是何等甜蜜,仿佛那样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了……殊料竟有人要来追杀我们这帮流浪儿!来者武功不弱,我们十几个孤儿合力纠缠他,被他杀了半数。当地的龙头大哥路过时与这杀手相斗,竟也不是这杀手之敌!我们见龙头大哥亦将性命不保,再看许多伙伴惨死的尸身,个个都不由红了眼,全然忘了惧怕,争先恐后地扑上去要跟这可恶的刽子手拼命!我们刚近他身边时,他已一刀刺穿了龙头大哥的胸膛,对我们狞笑道:“兔崽子们,老子正愁抓不到你们,你们反倒送上门来了!”眼见我们的老大被他一刀砍掉了脑袋,我们这群孤儿恐怕要全部死在他的手下之时,衡山派的掌门人正好下山办事,一掌击毙了这名恶徒,将我们

这些孤儿带到衡山,全都收为弟子……

我与萧艳淳艺成后,暗中查明了家里被烧的真相。当时当地的官府对此事只稍作探究,便认定了是意外失火,但我和萧艳淳小小年纪亦能发觉其中的可疑之处。只不过我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事竟是三位至亲好友合谋所为!他们眼红我家的财富,竟雇请江湖黑帮杀手将我家上上下下百多人命杀了个精光,掠走了一应财产,还烧尸毁迹,以贿赂打点官府,又派人追杀我和萧艳淳,妄图使此事永不为人知。我和萧艳淳是从一间当铺偶然才寻到一丝蛛丝马迹,并一路追查才弄清了真相。

于是,我二人偷偷潜出师门,将几位仇家亲手杀了,一报还一报,也是满门不漏,也是让他们全都葬身火海!这就是仇恨的力量,它远远盖过了我心里的善良和仁慈。

我们又邀了结识不久的几位朋友,就是大有名气的“杀手双王”岑氏昆仲、“万毒公子”万巫、“回头浪子”金不换、“神钩猎鹰”沈端他们,我们合力将那受雇行凶于我家的黑帮连根拔了,帮里上上下下三百余人一个不漏,尽数死于我们手下!

朋友们因此一役而更声名大振大噪,威震江湖。我和萧艳淳一直将身份隐蔽,却仍被别人知晓而传扬了出去。就因此事,年迈的恩师大为震怒,将我二人逐出师门,声言我二人不再与衡山派有任何干系……我还记得我们走时,方鸣佩送我的眼神直叫我的心都碎了!

唉,不知为什么,过去的事情有很多我竟都记得一清二楚,历历在目,甚至连很小时随意说过的一句或几句话、一点点芝麻大的事都没有忘却,并常常在孤寂的深夜里回味……

我是不是太痴?

如今的我,已长大了,已成熟了。已很少再做梦了。对别人,我也有了更多的痛恨、更多的不屑,对这个世道也不再抱什么希望,看问题想事情也更中中肯肯确确切切了——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倘若能让我选择的话,我想我还是愿意过那种痴迷梦幻般的日子,那至少还有梦可做。

“和了!”一声大喝,将我从迷思中拉回到了现境。

但见伙计身前的那位大汉已将自己的牌摊在了桌上,一边粗声笑道:“哈哈,今日这餐酒是老子请了!”

伙计连连摇头自语道:“真想不到,这手臭牌竟也能弄了个小和子自摸!”

大汉满面春光,得意洋洋,自怀里掏出一大锭金元宝“啪”地按在身后的桌面上,冲伙计咧嘴笑道:“奶奶的,爷们今儿个是一盘定乾坤,管他娘大和子还是小和子!……”

伙计哈腰退后,顺手拿了金锭,爱怜地抚了抚,一边走一边嘀咕:“赢了还要做东道,有什么好乐的?”

他嘀咕得十分小声,却仍被大汉听到了。但见大汉又张大了大嘴乐嗬嗬地笑道:“那甜心心的宝贝妞儿归老子了,老子怎能不乐?!”言际,用手不住地抹着嘴角淌下的涎水。

敢情他们这一盘麻将却是在赌一位妞儿,难怪这位仁兄做了东道出了金元宝还如此乐不可支的。

四人将麻将收好,年岁稍弱的那位伸手一掌拍在邻桌之上,那桌上的几碟菜肴连同酒壶杯筷竟齐齐地飞向了他们面前,无声无息地落

在桌上,仿佛动都没动一下。

四人毛手毛脚地大吃大喝起来,一边不住地叱喝伙计添酒加菜。

看了方才那位露的一手内家气功和太行门的“随风送雨迎春来”独门手法,端的十分高明,只可惜他们非但未能用此来光大太行门,反而欺师灭祖毁了太行门。倘若太行门的开山鼻祖泉下有知的话,恐怕会被气得“活”过来罢?

再看他们四位凶吃猛喝,忙得几位伙计走马灯似地不住端酒菜过来。

输了的三位不住地压着赢牌的那位干杯,赢的那位也不客气,酒到杯干,竟一连干了上百杯。四人连声哄笑,毫无顾忌,轰轰闹闹好不尽兴!

俗话说,“物以类聚”,不管他们是善是恶,无论别人怎样评价他们,他们能如此快活热闹地活着,岂非也是一种巨大的幸福?

而此刻的我,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孑然一身,形单影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谁来陪我热热闹闹地喝酒划拳大呼小叫——纵使我有了天下无敌的盖世武功,又能如何?

倘若,我能早些年头练成这一身神功绝学,情形可还会相同么?

看来,有时成功毕竟还是会到来的,只不过它的到来总是会太迟了一点,总是会要你接受极大的代价,付出无数的心血,尝尽难忍的艰辛。

黄连跟我不也一样么?

我仍慢条斯理地细斟浅饮着。那边的四位老兄连瞥都没瞥我一眼。当然,凭他们的昭著恶名和一身高强的武功,又怎么会对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单身客屑于一顾?

酒喝得极慢,时光却打发得很快。

我已不停地饮了几壶酒,那四位绿头麻鬼却已不知吃了多少菜肴灌了多少烈酒。眼见天色已近晌午,日光斜掠入窗,四人便不时把头向楼下探去,一边还不住地喝酒吃菜。

赢了麻将的那位不时嘀咕道:“奶奶的,这挠人心痒的俏妞儿也该来了……”

最年轻的那位暧昧地笑道:“二哥就是太性急……”

在他们谈话间,楼下陆陆续续上来了好几十位客人,其中竟有大半是携

带家伙的武林人士、江湖朋友,有几位还跟我曾有一面之缘。他们大声地吆喝着,三五成群地各叫了数桌酒菜,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着武林典故江湖大事。

听其中几位所言,我才知道“万药谷”的四位谷主与雪山派“绿袍老怪”牛连迟那一战竟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结局!

武林中的五大顶尖高手,就落了个如此下场!

又听另几人言道,正所谓“树倒猕猴散”,自“绿袍老怪”牛连迟死后,雪山派被其它各大门派任意欺凌,黑白两道均已不把雪山派放在眼里。雪山派门下高辈弟子尚有数人留下,低辈弟子则大多已弃派而去,或甘冒耻辱之名而改投其它门派屋檐下了。

将雪山派弄得名存实亡后,不甘寂寞的江湖好汉们便又向“万药谷”动手了。

四位谷主已亡,“万药谷”群龙无首,已不足为患。神秘旑旎的传说,艳情与欲望的诱惑,更是“万药谷”吸引大批自诩为英雄的朋友前去探幽的重要原因。便是不少武林名门闺秀、江湖风尘女侠,也不顾颜面名声而要去看一看,看一看“万药谷”那片诡异绮丽的地方有什么令她们怦然心动全身发烧的。

看来,黄连还不曾在江湖上显山露水。若不然,这些个“英雄好汉”得知有个比四位谷主更可怕的人物在的话,恐怕早已屁滚尿流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我正思忖间,忽听得四位麻鬼那边传来一阵激动兴奋的吼叫声:“来了!来了!那妞儿来了!……”

我向他们望去,但见他们四人俱都伸长了脖子向窗下愣盯着,一边缓缓地同时将脑瓜儿转向了门口。

稍顷,但见门口蹬蹬蹬蹬奔进了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哥儿、一位精瘦干巴的中年汉子和一位黄衫短髭的健壮老者。再后,是一位成熟美貌身态喷火的娇艳女郎——她,让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就是那位在被我糟蹋后要我娶她的马老太爷的三孙女!

她比那一夜时更见娇滴艳丽了,风韵绰约,大大的桃花眼水灵又妖冶,隐隐的几分幽怨哀怜更勾人魂魄,似嗔似喜的嫣红小嘴惹人心驰神飞,细腻白嫩光洁柔滑的玉凝鹅颈让人血气翻涌,丰满圆挺滚颤微抖的高耸乳峰叫任何男人见了都会上火,水蛇般扭动的盈盈细腰撩人情思,还有那凸臀下修长的两条丰腴大腿……她实在是个尤物,让你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地往火坑里跳……

随在她身后的,是五、六位富家公子,还有十多名皂衣壮汉。

她四顾张望,似在找寻什么。

四周的朋友,除了女人和瞎子外,全都瞪圆了俩眼,贪婪地盯着她看,特别是盯着她那些喷火的地方,恨不得一口将那些地方吞了下肚去。

我怕她认出我,赶紧低下了头,慢条斯理地喝酒、夹菜、吃菜、喝酒。

但我又不禁偷眼瞟向她。虽然我此刻已不再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但不知怎地,我竟似乎很关心她,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关心她的一切。

她四面张望了一会儿,似乎微感失望,便在先头那俊美的公子哥儿、干瘦的中年汉子和健壮的老者的请引下坐到了四位麻鬼右侧的一张空桌旁,余下的十数位也分别占了邻近几桌。

四位麻鬼此时竟反倒不吭声了,只各自嘿嘿笑着大吃大喝。看来他们四位是认定吃定了马家三姑娘这“撩人心痒的小妞儿”了,倒并不着忙。

马三小姐数人要了几桌酒菜,纷纷细嚼慢饮起来。

马三小姐呷了一口酒,皱眉轻叹道:“唉,找了大半个江湖,就差这‘万药谷’了,但愿他就在这儿……”

她身旁的年轻公子也微叹道:“三姐,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一个可恶的下三滥……”

马三小姐闻言,立时变色,低喝道:“五弟,不准你乱讲!”

年轻公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自顾伏首喝酒。另几位追随而来的富家公子看来是马三小姐的爱慕者,听得此话更是面现愤懑,各自闷闷喝酒。

听到此处,我的心不由怦然跳了一下。这年轻公子是她五弟,另一些约摸也是她的家人、亲戚或朋友了——她一位大家闺秀约了这一大帮人行走江湖去找一个“他”,难道这个“他”竟然就是我?她确实还一直念念不忘我?

女人一生中,又有几个能忘得了她的第一位男人?

我此刻终算相信,一个正常的女人,只要你跟她有了这么一回事,她便才算真正被你征服了!哪怕当时她是极不情愿的。

要想真正征服一个女人,财富、权势、相貌、才华,哪样更重要?或许哪样都重要,但最彻底的,当然是要与她有了男女之事!

女人,是善变的,是爱慕虚荣的,是贪图享乐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自打方鸣佩嫁人之后,我便不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真情可言了。

我一直固执地以为,固然是我先负了她,但她也不应该如此草率地就嫁了人,而且是嫁了一个我曾经非常看不上眼、极度瞧不惯的龌龊的一位半老的干瘪的土财主!

朋友们疏远了我,黄连出卖了我,若梅离开了我,我在这个世上真正感到了万分的孤独!深入骨髓的寂寞!

寻遍天涯,茫茫人海,有谁可以信赖?有谁可以依靠?

没有谁可以!

真正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其实这种感觉,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有了。父母兄姊在家里只是严教毒训,亲戚朋友勾心斗角,佣仆之间争权夺利,我早已厌恶透了他们。

但我又离不开他们,离不开那个可以遮风蔽雨的温暖大巢。

有时我也很尊敬他们,因为毕竟是他们撑起了这片天地,毕竟是他们在抚育着我。

认识了江湖上的那些豪客怪杰朋友们后,我还是发觉了他们也有自私、虚荣、暴躁、贪婪等等各种毛病,但这些我都可以容忍,就像他们也能容忍我的各种毛病一样,大家更重的是义气,更重的是交情,故而我不会感到太孤独。

让我欣慰的,是朋友;让我心寒的,也是朋友。真正到了要命的时候,还有谁能靠得住?过命的交情?铁哥们?好兄弟?最关爱你的女人?……

没有人能靠得住!但我又离不开他们,离不开那个可以遮风蔽雨的温暖大巢。

有时我也很尊敬他们,因为毕竟是他们撑起了这片天地,毕竟是他们在抚育着我。

认识了江湖上的那些豪客怪杰朋友们后,我还是发觉了他们也有自私、虚荣、暴躁、贪婪等等各种毛病,但这些我都可以容忍,就像他们也能容忍我的各种毛病一样,大家更重的是义气,更重的是交情,故而我不会感到太孤独。

让我欣慰的,是朋友;让我心寒的,也是朋友。真正到了要命的时候,还有谁能靠得住?过命的交情?铁哥们?好兄弟?最关爱你的女人?……

没有人能靠得住!

我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了这一点。也拿出了勇气来面对这个事实。

眼前的这位马三小姐,就算她真是在找我,那也不过是因为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还在想着那一夜的滋味,或是不愿再有第二个男人而背叛了忠节贞操的美名罢了!

倘若她知道我已不再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已不能再给她那销魂蚀骨的快活冲击了,她,嘿嘿,她还会再理我么?

就算感情用事忍得了一时,但她能忍受一世么?

情感,固然有时会来得猛烈一些,但它永远都斗不过肉体和现实那不可抗拒的需要!

我心下正发着牢骚万分感慨,门口又蹬蹬蹬蹬上来了几人。我偷眼望去,但见有男有女,总共八位,我竟全都认得——男的四位分别叫何首乌、石蒜、金屑、艾火;女的四位乃白茅香、白鲜、马兰、龙葵。看他们八位的名姓,自然是来自“万药谷”的。他们自也认得我。我更不愿与他们见面,便将头埋得更低了。

他们八位上来却并非为着吃喝。何首乌左右一顾,扫了众多食客一眼,抱拳沉声道:“诸位好朋友,可有哪些是欲到‘万药谷’一览的么?”他声音宏亮,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边,便都不由抬了头望向他。

他微有些得意,眼神有些做作地又扫了众人几遍,方又沉声道:“诸位,在下‘万药谷’大总管何首乌,奉敝谷黄谷主之命前来迎接欲往敝谷一观的朋友……”

有一干涩嗓子接口道:“黄谷主?嘿嘿,贵谷的四大谷主不是都已毁在

雪山派了么?却又从哪里钻了个什么狗屁黄谷主出来?”

何首乌瞪向这位,面色一沉,声音更沉:“这位朋友,你有所不知,敝谷新谷主黄谷主本是敝谷中的一流高手,近来武功更是突飞猛进,可说天下无人能敌,纵算四位老谷主再世,也难及黄谷主之项背!”

干涩嗓子冷笑道:“我看你家黄谷主的功夫,恐怕还及不上你何大总管吹嘘夸捧拍马屁的神功绝学!”

何首乌勃然大怒,闷哼道:“朋友,你太放肆了,何某少不得要让你尝些苦头!”言际,他已跨步向前滑去,眨眼便已到了这干涩嗓子面前,一伸手便将这位朋友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这位干涩嗓子朋友嘴角虽硬,手头上却着实稀疏得紧,被何首乌一只大手掐得四肢乱摆,痛得龇牙咧嘴,却咦咦呜呜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何首乌仰天一个哈哈,大笑道:“如此脓包,却来现世!”言际,信手将这位仁兄往右窗一扔,准拟扔这位仁兄一个“玉女穿梭”。

但见这位仁兄的身子如箭一般向窗口飞去,眼看就要穿出窗口,却不料有一道灰影闪电般蹿出,一下拖住了这位仁兄,将他轻轻放在了邻近的一张长櫈上。

这位仁兄早已屁滚尿流翻白眼,从长櫈上滑下来,死猪般瘫倒在了楼板上。

再看救他的灰影,两道目光冷电般一瞬不间地紧盯着何首乌。他身形刚动之际,我已发觉了他的动态,却未料到他的身手竟如此高明。看他黄衫短髭,身形健硕,正是先前陪马三小姐一同进来的那位老者。

何首乌见了老者的身法,也不由变色,抱拳道:“前辈何方高人,请恕何某眼拙!”

老者淡然道:“老夫金雷。”

他此言一出,四座不由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我亦吃了一惊,不想此人竟是早已退隐江湖的天下第一神捕“骷髅手”金雷,更料不到他竟会成了马三小姐的跟班。

此人武功或许不能算顶尖之流,但他交游极广,财大势粗,手眼通天,为人狠辣无情,江湖大盗们落在他手里十有九要变成一堆骷髅。

那边四位麻鬼听得金雷的名号,也不由呆了一呆,顿时全都愁眉苦脸起来。我心下暗笑,不想四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煞神恶鬼今日也碰到克星了。

何首乌脸色数变,最后挤出一脸笑容恭声道:“原来是金老前辈,失敬,失敬!”

金雷仍淡然道:“不敢。贵谷震慑江湖,谷中更是高手云集,我这糟老头子怎敢在何大总管面前放肆?”

躺在楼板上的仁兄此际已苏醒过来,嘴头仍不饶人:“仗势欺人,算得个鸟?!欺弱怕强,更是他娘的乌龟王八孙儿……”正骂间,忽见何首乌两道森冷的目光杀机炽烈地射向自己,不由吓得赶紧闭了嘴。

何首乌又向金雷抱拳道:“敝谷原不知金老大驾光临,否则敝谷谷主定会亲自前来为金老接风洗尘……”

金雷仍是淡然道:“这个么,小老儿如何克当?”他语声虽淡漠,但眼神已见缓和,更隐有一丝得意之情——毕竟谁个不喜欢听好话?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个世上不喜欢戴高帽子的人恐怕还不多。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似很遥远,又似近在耳边,声音虽不如何首乌的响亮,却更让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金老果真来了么?恕黄某迎驾来迟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以为我本来已够冰冷的血液立刻沸腾起来,直冲脑门!我尽力控制自己,却仍忍不住俩手微抖,心头的恨火已熊熊烧灼了我整个身躯——这个声音,当然是黄连的!

声到人到,不知何时,他已无声无息魑魅般地到了金雷面前,随即又有几道人影自窗外飞掠而入,立在了他的两旁。

金雷见了他的身法,也不由惊而失色。

我即刻感到一阵巨大的压力正在酒楼间无形地蔓延——这是黄连身上发出的!

他的功力,已到了无形、无意逼人的境地!

功力弱些的人根本感觉不到这种压力,丝毫不见有异。而功力稍强的,诸如四位麻鬼、金雷等人,却不得不提聚了全身功力来与这种压力相抗衡,霎时便都已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我打算放松全身的功力,好不引起黄连的注意。只因我发觉方才自窗外掠入的几人当中竟有一人是秦艽——我真正的、肉体上的第一个女人!更何况,还有马三小姐在……

但事实上我却不能够。当黄连的压劲一接触我时,我便不由自主地暴发出一股阴柔却强悍的冲击劲气向他反攻回去!

我可以感到黄连的身子微微一震,而我座下的檀木椅也不由一阵吱吱乱晃。

我仍低着头。但我知道今日我势必要与黄连发生正面冲突、一决生死了——须知“忍”固难得,但这世上委实有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

会叫你无法忍受,在忍无可忍之时若还要强忍的话,那只能是懦弱!

我感到黄连一抬腿便已滑至我的面前,恐怕看都没再看金雷一眼——他就是这样一个现实的人,碰到了真正的劲敌,他已不必再对金雷假惺惺的。而且我知道他迟早是要对付金雷的,只因像金雷这样一个财大势粗的老顽化正是他所痛恨的。

“这位朋友好功夫。”他在对我说话了。

我没有理他,只顾伏首啜酒。而我全身的功力却已提至十成,如上弦之箭,随时待发——只因我已感到了危险的预兆,觉着黄连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向我出手攻击,致命的攻击!

何首乌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种微妙,仍想拍金雷的马屁,一颠一颠地小跑到黄连身边谄笑道:“谷主,你怎地亲自出来了?敢情已有本谷的弟兄放飞鸽通知你了么?你可真来得神速啊,正好与金老前辈洽饮几杯……”他就是这种人,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碰着比他弱的便备加欺凌,遇上比他强的便是低头哈腰一副奴才嘴脸。这也没法子,还有人说这样是“识时务的俊杰”,是“老于世故的智者”,是“弱肉强食江湖中的八面玲珑”……

依我说,这都不过是卑劣的人们为自己无法改变的、可悲可耻的劣根性找藉口罢了!

而这种人,也正是黄连最最看不起的。

黄连虽然出卖了我,虽然叫我痛恨,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强者,是个能忍辱负重、可当机立断、又心狠手辣的枭雄!

他没理何首乌。

在他眼中,何首乌只不过是一条狗,或许连一条狗都不如。但这种恶狗对他却很有用,故而他才让何首乌做了“万药谷”的大总管。而他初回谷之时,想必也和何首乌有过冲突,只因何首乌也并非生来就是甘居人下的,这“总管”做来总不如“谷主”威风和舒服吧?但何首乌的武功恐怕连帮黄连提鞋都不配,故而他便只好做一头为虎作伥的恶狗罢了,这好歹还可仗着主人之势胡乱咬别人。

黄连又开口了:“朋友,一个人独饮不嫌太寂寞了么?为何不让在下与你共饮几杯?”

我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他们不明白黄连为何独跟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物说话,而我却为何如此地不识抬举。

那位要面子的金雷老前辈恐怕心里最不舒服,但他却不敢形于言色,只因他能感觉到黄连咄咄逼人的功力和杀气。

我知道我已不能再这样低着头了,便缓缓抬起头冲黄连微微一笑道:“才多久不见,黄大谷主竟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么?”

看到我的面目,有很多人都吃了一惊。几声“你”的喊叫揉和到了一起唤出,其中有惊喜,有惊讶,有惊奇,更有惊疑和惊惧。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结住了。在这一瞬,世上的一却似乎都已静止,只有一种“死”的意境。

黄连毕竟是黄连,稍顷便恢复了常态,对我勉强笑道:“天幸萧老弟你竟还在人世——弟妹呢,她怎地不跟你在一处?”

我没有答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已打算要出手对付他了!

他也有了某种预兆,便不再开口。

我提聚九成功力,左手食指微微一伸,一股暗劲向他的气海穴袭去。

他早已警觉,右手一抬,一股强大的掌风向我的指劲拍上!

“波”地一声,俩劲相撞,他身子微微一晃,我却被震得连人带椅向后

退了一大步——看来那四支千年灵芝的效用果真不小,他的功力要比我强出一筹!

但我所练成的“三阴绝户手”何等厉害,那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阴恶歹毒的招式恐怕任谁都难以抵挡——况且我的轻功、身法决不会比他弱,故而我对他并不畏惧。

我尖啸一声,长身而起,全身功力已呼之欲出,掌拍指抠腿踢脚勾一刹那向黄连攻出了数十招,招招不离他的双眼、咽喉、下阴等最致命且最脆弱的要害。

旁观的众人恐怕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连黄连也有些手忙脚乱,只凭得他深厚无匹的功力猛拍硬劈护住要害,一声大吼间人已投窗而出,向外滑掠而去。

我避开他强大的掌风,双肩微耸,也跟着向窗外电射而出,如影附形般

贴在了他的背后,在空中向他的后脑、后背、后腰连连弹出数指,数道锐利的劲气迫得他只能疾打“千斤坠”,一下落在了当街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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