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应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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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即将投胎入世的女鬼，站在千年不变的奈何桥上，看见那经年历月劝诫着每一个过路鬼的孟婆，她的嘴角不禁泛起许多的不屑。这二千年里她只投胎了三回，不是自己不留恋人世间的繁华，不是在人世的行为恶毒而被打得永世不得翻生，一切只因为一种植物----红豆。

不知道多少个千年前，她是一株红豆，在江南的烟雨里，与另一株红豆朝夕相对，携手看旭日东升，落日溶溶，一起沐风雨睹彩虹，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他们那样的渴望给彼此一个拥抱，一个足以温暖一生的拥抱。他们只能用根系的延伸来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他们将各自吸收到的很多养分都输送给了他们的根。根一天一天努力向着对方的方向延伸，一天一天近了，而他们的茎也慢慢萎了即将枯了，但是任何的代价都抵不住那在召唤的爱的力量。他们各自用尽全部的力气终于他们的根系在了一起，他们是如此的快乐，快乐的以为可以相拥到永远，他们对彼此说红豆是象征爱情与相思的，他们的爱永无不胜……可是，可是什么生硬地将他们分开来了，听见有人说“枯萎的红豆只配做柴火”，于是他们就即将永远的别离，她说他们的爱死无葬身之地，被扯的伤痕累累的他那样深情无往地说我们生生世世重逢……

生生世世要重逢！这是她轮回的记忆里永远铭刻的那一句！

于是2000年里，她等待着每一回与他重逢，用千年去换一世匆匆数十载的重逢，陪他去目睹人世间情爱种种，看人世浮现的沧桑！

（一）

佛说“爱如捕风”，她固执的摇头，于是佛答应让她重返人间去经历她所羡慕的人的爱恋。

第一生，她是卓文君的婢女。自幼就如了卓家为奴，不幸中的万幸是她遇见了一个好的主子。文君与她打小一起长大，相濡以沫情同姐妹。文君叫她小红，她说她有一种潜藏的热烈，惟有红色才能于之匹配。

平静且安然，十几载岁月就悄悄走远了。流年让两个女子日渐成熟也丰韵了起来，她们站在一处犹如两棵艳阳之中的荷，摇曳间让见者惊叹。

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她应该可以无忧的生活。

如果不是那一长相遇，她想必不会释放那潜藏的热烈。

如果不是那一曲《凤求凰》，就不会勾起她的相思。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命运之中的相遇怎能避开。在某个冬日暖阳的午后，她伴着文君躲在屏风之后见到了那样一个人，听到了那一曲《凤求凰》。那个人，眉目俊朗，伟岸中有一种不羁的神采。那支曲，百啭千回，婉转中有一股喷薄的热烈。

这一场相遇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这一场相遇留下了千古的传奇。

卓文君随司马相如私奔而去，人们只以为她是只身前往，殊不知如果不是小红的鼓励和跟随，深闺名媛的她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勇气。

生活窘迫文君当垆卖酒，人们只以为她是为爱而生出莫大的力量，其实如果不是小红的打点，她的酒肆如何能开张。

在世人的眼中，才子佳人那样的完美，谁还记得他们身后静默的婢女。

谁知晓自从相遇那天起，小红的相思就已经复燃，司马相如就是前生另一株红豆，也是她今生的寻觅。

谁知晓，在此后长长的岁月中，目睹着她们的一切甜蜜和辛酸，小红是无望的徒自感伤，亦或自我安慰地说看在和他幸福自己就是快乐的！

如果小红不是他们的婢女，她多么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一株想要与他牵手的红豆，是否还记得那句生生世世要在一起的约定。

如果文君不是她此生的恩人，她多么想对她说起他们千年之前的爱恋，并与她公平的竞争。

而形现实只能如此，她像一株低入泥土的花朵，渴望着他的滋养却又只能默默的凝视。仰望，以这种守侯爱情的姿势去看着他，那样触手可及又那么遥远。

就这样吧，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尽可以流传千古，而小红在无尽的眷念和隐忍中孤独终老。

（二）

重返天堂后她对佛说：“我不要仰视他，那样会让我的爱无从给予！”

佛拈花微笑，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这一生，她生在帝王之家，是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儿。她——太平公主自幼聪明异常，继承了她母亲的文韬武略，她的公主府每天高朋满座，流金溢彩。

本以为此生俱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需为谁而挂念，为谁而肝肠寸断思念无涯。

本以为这一生看多了世间繁华人生沉浮，那些所谓才俊亦不过是一个个满心权术的俗人，不会有谁能让她耳目一新，心海潮起。

那一年，许多人千方百计求了名贴让她点名次，拗不过竟然把头名也点了出去。某日在公主府中摆宴，有各级官员，更多的是那科的考生。人人衣着鲜亮，惟有一人着粗布以上，好生奇怪遂问之。带他来的王爷说他名叫王维，是这一科的考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就是冲着头名来的，因为听说她把头名允了出去，所以要王爷带他来见她。

太平含笑看她褪去那粗布衣裳，一袭白衣一双修长的手，站在殿中如同从古画中走出的潘安。她让他有和本事就使出来。

他抚琴，十指在捻拨之间收放自如，那琴声就似从高峡之中流出的溪水，一路激流却不乏舒畅的风景。

他读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安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西出阳关无故人，劝君更进一杯酒”的深情……从他嘴中念出俱是那样的翩翩。

太平听了那琴声那诗不忍得说：今科的头名就是他了。竟然把那些重臣高官的托付忘记的一干二净。那时那刻的太平公主没有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只那样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

她的心那样的痛，这个男子还是那样的瘦，依如那株缺乏养分的红豆，依如那千年年白衣飘飘的司马相如。这么多年只以为这一生不会相遇，佛终于还是把他带来了身边，多么愿意尽自己的所有去给予他，就像前生彼此的不顾一切。

她的心又是那样的幸福，终于又见了，再不会像作红豆时连一个拥抱都无从拥有，再不会像前生那样只能将爱深埋心中。

于是后来太平一次次的召王维去公主府，只为能多见一面。王维渐渐的不敢去了，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辞了，只因为一袭白衣的王维不能奢侈那样的爱情。

于是太平对王维说爱了，王维久久的怔在原地却无语，他不能接受这份爱因为我无力接受，只好抽身离开了朝廷，不是不爱是不能够爱。

草长莺飞的时节，太平总会收到一封来自江南的信笺。纸上斜斜的山坡满是红豆，丰盛的一如满心的欢喜与思念，疯长着的思念怎么样能够停止，右上的留白处是那样熟悉的笔迹：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一年年红豆会准时的挂满枝头，流年只让他们匆匆老去，无从幸福！

此去经年，太平回到她的征战杀伐，在其间耗费着自己无从宣泄的决然，日渐迷失了自己。

遥远的终南山中该会有一个喜欢种植红豆的老人，他有一双修长的适合抚琴的手，他有一生不绝的思念。

（三）

一切香消后她站的佛的面前一语不发，苦苦的思索，不明白为何自己爱情依然是可见不能得到。

佛曰不可说。

她请求佛给她一个机会可以平等的与他相爱。

这一生她与他生在一对好友的家中。两家俱是文化世家，从小就一起入私塾，青梅竹马一样的熟悉。她的婉约，他的清秀，她的含蓄，他的热烈……彼此的生命印记中有那么深有关对方的记忆。

徐志摩，一个天才的诗人，一个留给人们无尽遐想的传奇。

林徽因，一个绝世的佳人，一个带给世界无限温婉的女子。

他们相爱吗？是的，他们爱了。

人间四月天的月夜，他掬一捧芳香的花瓣敲开她家后花园的门，花瓣雨的纷纷扬扬中他们的浪漫是如新月那样的美。

他只身留学英伦，无数的寂寞涌上心头却在异国的校园遇上了熟知的她，康桥之上的云康桥上的船是那样的让彼此记忆深刻，可以轻轻的来轻轻的走，可以不带走云彩，却不能忘却记忆。

相爱的他们在一起了吗？不，他们没有。

徐志摩之前是有一个家中为其选择的发妻，之后又和陆小曼在一起，并为其往返京沪之间乘飞机遇祸坠机而亡，终其一生没有娶林徽因。林徽因嫁给梁思成————个沉默稳重的男子。留下了大量有关建筑的著作，一生过的平淡而伟大。

志摩坠机而亡，徽因专程赶赴机场并保留了一片飞机的残骸，爱可谓深矣。

相爱却不能相守，她似水他如火，怎能忍心彼此伤害，只好选择命运的对视。就如同冬日的两只刺猬，想要彼此温暖，只能保持适当的距离，而不能紧紧的拥抱。

站成了风雪中的两座山，守望了一生一世却只能冷漠依然。

犹自记得彼此的点点滴滴，“想念你的好，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还有你身上的味道”。林徽因这个温婉的女子不再有欢颜，徒剩的只是一段属于科学与亲情的生命历程，无关风月，无从抵达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四）

佛依然说“爱如捕风”，她信了！

她不再苦苦寻觅，她安然的依旧去做一株红豆。

南方温热的深山之中，她一点点繁盛与枯萎，一段段回忆与挣扎，几乎要将时间遗忘。

那该是花开的季节吧，她只知道她自己正是最美丽的时候，因为那个人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是那样的专注。

她该是一个爱好旅游的人吧，一身简洁的运动装，一个硕大无比的背囊，一张俊朗却透着太阳色的脸。

佛说五百次的回眸方能换来一次心仪的相遇，这必定也是一场历经劫难的重逢。她无欲，只盛放的如同一张张美丽的笑魇。

红豆应无言，能相逢便是赚了，一切都不能强求。

她在丛中笑，笑的那样的欢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