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的时候，住在偏僻的乡间。清早，常见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高高的个子，穿着一身袖口和领子等都脏得发亮的黑衣服，扛着一根杉木往门前过；傍晚，又见他空着手回来。

真奇怪，这人既不象上班的，也不象种田的，到底是个什么人？于是便去问母亲，母亲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他叫‘寿矮’，是个懒鬼。”

他每天这样早出晚归，凭什么说他是“懒鬼”？我对这个寿矮产生了兴趣。于是便格外留意起他的行踪。

一天，在山上劳作的叔叔一回家，就嘻嘻地笑着，讲起了寿矮的故事。原来，寿矮最讨厌种田，又不学无术，每天游手好闲，家中自然穷苦，可怜的老母亲被他气得一撒手上了西天极乐世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寿矮的家靠近林场，他就靠偷林场的树为生。

寿矮偷树有规矩：大的不偷，扛不动；小的不偷，卖不出去；他专门偷六十斤到八十斤之间的树，一次不偷多，就一根。人家问他为啥不多偷点？他回答说：“才懒得偷两根呢！难扛。”

一次，寿矮又偷了一根树，被林场的人抓了，要罚款。秤一下树，六十五点五斤。大家要寿矮记住六十五点五斤这个数字，以便知道要罚多少钱。寿矮白眼一翻：“不要搞个零头，七十斤好了，我才懒得记这么多洋码子数字！”

林场的人都相对一笑——这人八成是个蠢蛋！

林场的人跟着寿矮来到他家要钱，这下子傻了眼：寿矮的家就安在原来集体时候建成的粪屋的一角，“家”中仅有三个土砖支起的半边灶和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席子，烂被子。

林场的人叫苦不叠：白白地跟着爬了三道山梁子。最后只得警告寿矮：“下次不准偷树了，否则打断你的腿！”

寿矮忙应道：“好！好！不偷。实在没法就偷一根。”

我们这些小伙伴听完寿矮的故事哈哈笑过之后，对这怪怪的寿矮更感兴趣了。于是每天他一出现，就有一群孩子跟着叫：“寿矮！老寿！”

有一天，寿矮居然拿出了几只白白的包子，要分给大家吃。

当时，这几只包子的诱惑力很大，小伙伴们看着直咽口水。但是有个小孩指指寿矮的手，黑乎乎的，指甲长得可怕。另一个调皮点的就大叫：“不要吃！上面有猪屎！”于是小伙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哄而散。寿矮脸上现出迷惑不安的神色来，之后，恶狠狠地瞪了大伙一眼，走了。

从此，小伙伴们大概对寿矮有了恶感，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他。但大家对他的兴趣依然不减。

有一次，我问母亲：“寿矮那么大了，为啥不讨老婆？他又不少胳膊不少腿，不聋又不瞎，还长得那么高，一点也不难看。”

母亲白了我一眼：“他又懒又脏又好吃，有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他？人要活得像寿矮，不如早点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突然勤快起来。

后来，小伙伴们凑在一起，编了顺口溜：老寿老寿，懒猪懒猪，没得房子，住进粪屋；老寿老寿，贼古贼古，偷树来卖，要填肚子。一见寿矮，大伙就追着念。开始，寿矮的脸一白、一红、一青，什么表情都有。可是久了，他又自然了。

在这样的顺口溜中，寿矮依旧天天打门前过，而我们，却渐渐长大了，一个个象长硬翅膀的鸟儿，飞出了山沟沟。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寿矮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只是见到偷懒的人时，也偶然想起寿矮来。前几天听一个儿时的小伙伴说：寿矮死了，一天他偷了一棵大树扛不起来，被树压下来砸死的，死后十几天，才发现他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