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云层,柔和地洒在海边的沙滩上。海浪不时冲刷着海岸,月光在海面相映,磷光浮闪,岸上如笼罩着一团水晕,忽静忽动,似是水的影子。
此时正有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手中持剑斜坐在海滩上,只见他右手提着一个酒瓶径直就往嘴里倒。喝了一会,他忽然笑着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在水里不肯出来。我们也有十年未见了吧?故人相逢,理应喝上一杯。”
话说完,四周仍是一片寂静,除了海浪声再无其他。云朵罩住了月光,一瞬间天地仿佛重归混沌,黑暗中海的呼唤动人心弦。
随着云雾散开,月光又再次照亮黑夜,海上忽然也起了一种异样的变化。只见一层层水雾旋转而上向岸上散开,水雾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幽蓝光芒。在月光映照下,仿佛有一朵巨大的蓝色花蕾从海面生长出来。突然,花蕾张开了,一个女子竟从里边升起。
这个女子太美了!美得仿若不是这世间的生物!一双碧蓝的眼睛,足以比倒时间所有的玉珠翡翠。她的五官根本就是上天精心雕琢出的,便如一尊神圣的玉像,让人望着就心生敬意,又不由自主地想伴随在她左右。
“江流,你既然已经离开这里,又何苦回来呢?”她开口说话,声音竟仿佛来自云霄之上,天籁便是如此吧。
江流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摇了摇头。一阵海风吹过,他忽然迎风拔剑。剑在风中发出一种声音,与那女子的声音像是相和。身上的斗篷随风飘动起浮,他忽发一声长啸,声动天际。那女子微微一笑,口中顿时也发出一种奇特的吟唱声。同时双手扭动却是跳起舞来。只见她下身摇摆,竟是一条鱼尾。原来这个女子是一个鲛人鱼尾晃动,海面立刻波涛起浮,浪声不绝。江流抖了一个剑花,舞起了剑。岸边的沙石即可似是受到震动纷纷离地而起,随着江流手中的剑拉出长长的曲线,似是流星的尾巴。
十年前的那一夜,两人也正是如此在月下剑歌相和。十年后,一切似乎都变了,而此刻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一切回到了十年前。
那年,自小在江湖上打转的江流偶然来到的了一个东海之滨的小渔村。那时江湖上盛传有一颗沧海泪出现在那个渔村,武林中人纷纷到那个渔村寻访。年少的江流本不明什么“他人之物不可强夺”的大道理,只知随波逐流,跟着众人盲目寻找所谓的沧海泪。而那沧海泪实际上却是鲛人的眼泪。
打破渔村平静的武林人士没有找到沧海泪,但是他们却在海边捕到了这个唤作昊钥的鲛人。武林人士们欢喜不已,他们用尽各种残酷的手段想让昊钥流泪,然而昊钥始终冷着面孔,碧蓝的双眼没有露出一丝恐惧,也没有一丝恨意,只是默默的承受。这段日子延续了半年多,负责看守牢房的江流早已见识到了所有江湖上最惨烈的酷刑。他曾经想过放她走,但他可以吗?莫说即使放了她她也逃不走,自己也还可能受到同样的待遇。为一个异族冒险,值吗?
直到那一天,村里有一对新人成婚,多数武林人士都去参加婚宴,只留下几人看守。江流便是其中一人,他独自前去给昊钥送饭。昊钥被关的牢房里开凿了一个水池,以防这个鲛人因为没有水而像鱼一样干渴而死。给她的饭菜也是些生鱼,从同到尾没有把她当成过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
自做主张的江流那天把生鱼烤了一下,想试着让昊钥吃点熟食。当他微笑着把烤熟的鱼肉交到昊钥铐着手链的手中时,昊钥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江流没怎么注意,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只能帮你做这些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吃熟的东西。你试试。”说完拍了拍手就往回走。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一个天籁般的声音传来“这个......很好吃。”
江流几乎是叫着说后面那句的:“你会说话?!”
转身的江流又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个鲛人在笑:“不,我不会说你们的语言。但你却能听懂我说话。”
江流那一刻的震惊是他这辈子都难忘的:“你......说什么?”
“海皇曾经说过,只有善良的人类才能听懂大海的歌声......”昊钥用一种轻柔近似于梦寐的声音幽幽说道。
“善良?”江流忽得一笑“你说我善良?你知不知道我杀过人?这个人间根本是弱肉强食。江湖上腥风血雨,尔虞我诈。我从小张在这个地方,九岁就用毒害死过人,十四岁就跟着人家用刀血洗了一个村子。竟然还有人说我善良?真是可笑!”
昊钥仍然微笑:“你若做过那么多坏事,你还会活得那么潇洒?这半年,看守我的人,只有你会在值夜时还笑得出来,会逗别人笑,想逗我说话。也只有你会帮那些村民,还在他们的晚会上跳舞。一个没有善心的人是做不出这些事的。”
那天,江流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了。第二天他又帮昊钥送来烤鱼,默默看她吃完。之后每天傍晚,这些已成为了两人生活的一部分。白天,昊钥仍会受到酷刑,江流在一边看着。两人的目光触到一起,似乎冰冷的生活有了一种温暖。
夜里,江流站在海边总是望着大海出神。又过了一段时间,海边夜里江流开始练剑,一练就是整夜。人们都不知道这个武功低微的小卒为什么忽然开始苦练,只知道他的功力剑法进步让人无暇思考。当人们接收他前日武功到达的那个程度,今天他的功力已强过了昨天还击败他的人。
又是半年,江流的进度似乎慢了下来。但是一些老江湖却知道这个年轻人恐怕已经进入了真正的高手之列。其实,江流此时的武功早已超过了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但他故意隐藏了实力,他要让所有人始料不及,他要用这些实力去做一件他一生也不后悔的事。
一年后,东海之滨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一战。无名小卒江流,一人一剑对战四百武林成名豪客,身受刀剑所伤两百余处不死,杀敌过百,伤敌二百,退敌三百,最后抱着鲛人昊钥消失于苍茫夜色之中。从此武林中江流二字成了一个神话,东海一战更是接近于传说的武林圣迹。没有人再敢接近那个渔村,也没人再敢寻找沧海泪。但是从此之后江流的行踪也变得漂泊不定,没人真正知道他的下落。
沧海月明珠有泪,十年光阴,一逝即过,人与鲛人终不能相和。十年前,昊钥归于沧海,徒留江流一人一剑守在岸边。江流搭起茅屋定居海边,日日吹箫,夜夜舞剑,只盼再见昊钥一面。然而沧海似不仁,一日狂风怒作,海浪排空,茅屋也毁于海啸。江流无奈,持剑在江湖上流浪,如此半生漂泊十年未娶。而海中的昊钥也是十年未嫁。鲛人可活千年,凡人却仅仅数十寒暑寿命,二人终是海陆相隔,难成眷属。
这一晚,两人剑歌相和,十年风霜在一夜间似乎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十年复见的喜悦。
江流躺在海沟内,昊钥游过去靠在他的怀中。江流叹了口气道:“如今,你还是要敢我走吗?”
“是!”昊钥盯着江流的双眼坚定地说道,“我们是异类,终无法在一起。你应该找个好人家的女儿,找一个爱你的女孩长相思守,生儿育女,这些我不能给你。”
江流沉默了一会,忽然仰天长笑,道:“那好,我也告诉你。今生我非你这条小鱼儿不娶!你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你用海浪来淹我也好,引雷电劈我也好,这次是别想再赶我走了!今生今世我缠定你了!”
昊钥轻叹道:“你这又何苦呢?”眼中忽掉下泪来,一阵幽蓝的闪光,泪珠立时化作了颗颗晶莹碧透的玉珠,正是沧海泪。
此时此刻,海中忽生异像,一个旋涡出现在海面,内中传出一个声音,颇俱威严:“江流,因你之故,我海族可享安宁,避人类骚扰,今日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南海有重宝,名火玖;北海有重宝,名幽兰。你若能取得这两样东西,在月圆之夜让昊钥服食,便可让她化为人身。你自己若那日服下便可入海遨游。好自为之......”
昊钥拜倒在地,恭敬说道:“多些海皇成全!”
江流大喜过望,忽然抱着昊钥连翻几个筋斗,这却是十年前两人离开渔村后去东海那段路上常做的事。
这一夜,月明星耀,云雾尽散,两人相拥而眠。
东方发白,江流提剑上马,注视着昊钥的双眼,对着她轻声道:“等我回来。”昊钥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二人之间早已不需山盟海誓,只剩下信任。
一声长啸,江流策马绝尘而去。海浪珊珊,海中传来鲛人的歌声为之送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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