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

又是这样一个温情飘荡万木葱茏的人间四月天！

我所乘坐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风一样奔驰。俯身窗外，那春风鼓舞着的青翠欲滴的辽阔原野上，碧波滚滚绿意荡漾；阳光又粗又壮，铺天盖地的将远处或者近处的山野、树林涂抹得一片辉煌；绸缎似的河水波光潋滟，飞金溅玉般迸射出万点银光；桃红柳绿，蜂飞蝶舞，鸟儿们闪展着美丽的小翅膀在流光溢彩的天空里恣意飞翔…春满人间，春光无限。一切都擎绿吐翠，一切都临风绽放，一切都欣然醺然飘飘然地沉醉着了……

车在奔驰，风在奔驰，远处或者近处的山峦、丛林、河流、村庄，一切都在我的眼前疾疾地飞奔。那刚才还在眼前跳动闪现着的，倏忽之间全都逃离了我的视线。依然是山明水秀，依然是柳绿花红，依然是清香四溢芬芳遍地的人间四月天。然而忧伤却在刹那间里扑面而来，车窗外那纷然飘坠着的风中落红，让我忽然间十分清醒地意识到，此山亦非彼山，此水已非彼水，桃花们也不是刚才我所看到的桃花，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就连那看上去似乎亘古不变的太阳，也不是刚才我所看到的那个太阳了。“天增岁月人增寿”，一切都会在时光编织的圈套中垂垂老去的啊！我突然感到，眼前这整个的生机盎然的春天，仿佛也骤然间在我的眼前奔驰如飞了。一如身下那驮载我们飞奔的车轮，万紫千红的春天很快便又将与我们擦肩而过了！人常说春去春又回，可是今年的春天，它还是去年那个似曾相识的春天么？

我想起几天前在我家明亮的院子里，我和我的母亲一起翻看着一本发黄的相册。日月沧桑，世事无常，我看见母亲深沉的目光点点滴滴，停留在一个口吮手指赤膊开裆的男孩儿身上。就这样，在那个艳阳高照春情飘荡的午后时光里，我和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我异常突兀地轰然相撞。历史的足音蓦然间在陈旧的相册上叮当作响，回望来路的那一瞬间我黯然神伤。是什么时候一下子就长成了眼前如此一位四肢发达两鬓染霜的庞然大物了呢？

“似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呢！”母亲苍老的声音，浮云一样在院子里缓缓飘动，缠绕着我沉重的思绪，久久未能散去。

果真是光阴似箭岁月无敌啊！

我不敢再看像册。颓然走进屋里，站在镜子前平生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自己。呵，呵，镜子里面那个挺胸凸肚愣头呆闹的家伙的确已经韶光不再。他神情木然落落寡欢，满脸都是蹉跎岁月的刀光剑影和雨雪风霜。从前那个踌躇满志豪情满怀的人儿难道就是你么？那么多曾经属于你的草绿花红意气风发的日子，如今都到哪里去了？沮丧！无限的空前的沮丧！恐惧的影子在生命的荒野上撒腿狂奔，我听到了来自身体内部的一声深重的叹息！

风和日丽百花盛开的春天，草长莺飞姹紫嫣红的春天，万象更新生机蓬勃的春天，健康挺拔青春震荡的春天啊……我却在这春日万事万物的喧哗和骚动声里，听到这样一种焦灼而又无奈的声音：

春将老矣，春将去矣……

我的眼里突然间涌满了泪水。不知是为了眼前这绿意重叠奔驰如飞的春天，还是为了庸碌无为却已是青春迟暮的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