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总是那么准时的饯行自己的诺言，立秋当天，洋洋洒洒的秋雨就来了。可能是骄横的夏日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将要离去的感觉，所以大地上竟然开始还在蒸腾着水汽。天这时也开始有凉风吹来，尽管我知道秋的时节并不等于秋的时令，但是苍天此时留给我们的分明就是一个将要收获的画面。

炎热已经把人折腾的都有些烦躁不安了，虽说空调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开着，可是那种人造的凉气总是给人留下一种心境无法坦然的情绪。今天终于我们要走进秋天了。尽管刮来的风里还有夏日的影子，但是秋风的味道已经开始显现了。早晨我走上自家的阳台，习习凉风似乎一下子把我好多天淤积在心中的那种混沌完全给刮走了，心灵中的那种畅快别提有多爽气。

吃了早点刚到单位，办公室的小黄就传过话来，说政府安排让今天下乡，主要的任务是看看苹果，看看水利，看看各自包联的新农村建设村。整整的一个夏天，可能是政府也在那种好多年不遇的苦热中有些反应迟钝，反正没有过一次这样的行程安排。今天刚进秋天，刚到了收获的季节，政府就想到了农民兄弟。

我从小是在农村长大，对于农村总是有着一种复杂难舍的情结。尽管就是到了社会文明的今天，农民那种背负青天的画面仍然存在。不是我不喜欢农村，而是更多的时候我害怕去农村，害怕和那些憨厚淳朴的农民兄弟和姐妹走在一起。因为我总是没有办法解决自己心灵中形成的一个悖论，那就是在中国，最伟大的人是农民，最苦难的人也是农民。创造历史的是农民，遭受历史厄运的还是农民。说农民是主人，可是现实中我们看到的是主人面对黄土流汗流辛苦，仆人却在享受逍遥自在。

我狠劲用手掌拍着自己的脑门，想让自己不去想这些和收获季节不和谐的事情。本来心灵已经在整整的一个夏天里遭受了太多的煎熬，刚说有了些希望的因子，可是自己这不争气的脑细胞总是留下一种思维的定势，让我怎么也脱离不开人间悲剧的模式。拍拍脑门，晃晃脑袋，我也知道没有什么作用，可是在这个时候，我能做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

带上办公室和业务上的同志，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准备就出发了。按照政府的安排，既然第一站先看苹果，那我们也就在走出县城不远的地方走进了农民的苹果园。

对于家乡的苹果我还真的是有着一种有别于他人的感觉和体会。因为家乡的苹果从开始的栽植到后来的发展可以说我都一直参与其中，特别是在家乡苹果的品牌塑造过程中我是流过不少的汗水的。

如今享誉全国大江南北的“白水苹果，亿万人民的口福”就是我在一次不经意的思维过程中发现的，也是我第一次把这样的说法送上了《人民日报》和中央电视台。十几年过去了，我也离开当时的单位好些年了，可是每次当我看到这句文字的时候，心里总还是能流露出一种隐隐的自豪。因为我毕竟为了家乡能成为“中国苹果之乡”做了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许人生就是这样，特别是在当今的世界里，命中注定就是需要在一种回忆中来安慰自己的心灵。

走进果园，扑鼻的果香还真的能沁人心房。现在是苹果最后管理的时节，早熟的果子已经开始采摘。不过当我们穿梭在已经被做了矮化处理的果树中间的时候，我吃惊的发现今年的苹果怎么个头没有往年那么大，甚至于有些果树的叶子也已经开始飘零了。

“头儿，怎么刚进秋天果树就开始落叶了。”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我们单位的小张问：“看来苹果树也是有灵性的，知道秋天来了，叶子也该落了，所以它们提前就开始演绎秋天的景象了。”大学生就是大学生，不然为什么今天的教育会那么的升值，甚至于让一个拿国家薪水的家庭都养活不起一个学生来。小张年轻，说出的话来竟然还有诗情画意。

“不对吧，可能是果树生什么病了。”尽管我们单位的业务干部老李是研究农业机械的，可是他毕竟对农业这一方面比大家还是要知道多一些。

“前面不是有果农吗，咱们去问问他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是什么其实我知道，不过在这里我不想回答，既然大家都难得来一回农村，既然大家还有热情，既然是调查，就应该听听农民怎么说：“我们今天既然下来了，我想我们也多一个专题，顺便搞些调查研究，回去以后每人写一个调查报告。”

“有什么用呀，谁会看呢？”小黄看来是什么都敢说，不过敢说也许在当今社会应该算是一个优点，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我们自己看。”我可能有些严肃：“理解农民不是为谁的，是为我们自己。因为农民是我们真正的衣食父母，理解他们也许对我们的生命和人生都有意义。”

小黄吐吐舌头，就和老李快步向前走去。我跟在他们身后，不小心肩头竟然撞下了一个苹果。我拣起来一看，苹果的着色好像也没有往年好。可是我在整个的夏天里都听说今年的苹果比任何一年都好，怎么现在……，莫非是我们走进的这个果园本来管理就有问题。

心里这么想着，也希望事实就是这样。可是当我走到果农跟前的时候所有的假想和希望都破灭了；因为面前的果农是我们县当年有名的苹果大王，要说他管理水平跟不上，那简直就该是胡说了。

“你来了。”我们认识，那一年我们去上海召开家乡苹果新闻发布会，他也去了，而且在当时的发布会上还讲了自己育果的体会，效果很不错：“苹果现在不归你管呀，怎么有功夫下来？”

“政府安排的，让下来看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困难，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我知道自己说的是官话，知道自己的说的话一分钱都不值，可是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迟了，一切都迟了。”昔日的苹果大王说：“现在都是收获的季节了，果子是什么样子就已经是什么样子了，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了。”

“对了，大叔，你说这果树怎么这么早就落叶了。”小黄大概是等不及了，所以直入自己的话题。

“那是因为夏天太旱了，墒气跟不上，其实果树和人一样，如果亏了身体，就会出问题的。你没有看到今年的果子整个长势都不怎么好，果型也小。光是这果型，一公斤至少少卖一块钱。”

“不是说今年苹果比往年好吗？”小黄看来今天是不问出个所以然来肯定不会罢休。

“谁说的？”苹果大王瞪大眼睛：“不能听别人说，你们自己来了看一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现在社会里说的有多少是真实的。”

“夏季干旱了，为什么不灌溉呢？”我看再这样说下去就不好了，再说也许连我也要红着脸从这里走不出去，于是我赶紧把话题转了。

“灌溉，拿什么灌溉？就毛主[xi]当年让修建的那些水利设施？你要有时间，你去看看，看当年的那些水渠现在是个什么样了。”苹果大王说到这里大概也觉得把牢骚发给我有些不妥，于是改了一种口气：“我就弄不明白，国家年年都给资金兴修水利，可是为什么就不拿出点钱来维修一下现成的水利设施呢。今年如果水要能赶上，苹果一定是个丰收年，农民的收入也不会让政府为难去做假了。”

“今年是不是减产已经成定局了。”我问。

“最少减产两成，收入就减的更多了。”苹果大王说着开始从一大堆苹果里开始挑拣了几个个头大的，颜色好的，递到我面前：“你们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呢，带着路上吃。虽说今年果子没有长成，可是味道还是家乡苹果那种独一无二的味道。”

我说不用了，可是他不肯。家乡的农民就是这样的实诚，我们一人手里拿着两个沉甸甸的早熟苹果开始去看那些当年曾让家乡人自豪的水利设施。路上我告诉了司机具体的地方，因为我在小的时候常在那里游泳，那是主干水渠的一个缓冲池，在那里可以感受一种壮观。好在我们本来就是一个可怜的小县，要去哪里也都不费功夫。

到了要看的的大水渠沿上，当时我就傻眼了，难道说这就是当年那气势磅礴的故乡第一水渠，渠岸两旁全是杂草，而且当年的缓冲池也不知道都被埋藏到哪里去了。特别是水渠几乎和两旁的土地洼陷不了多少。

“头儿，这就是你说的家乡第一渠呀，怎么是这么个样子呢？”小黄这时脱了鞋子就走进水渠里，说都没有埋过小腿肚子。

“水渠老了，也没人养护，所以……”老李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终于开口了：“当年我父亲就在修建这条水渠的时候，钻山大洞时让石头砸伤了，瘫痪了二十多年，去年才去世。”

“那县上民政部门应该管的。”我说。

“一个月六十块钱，有时候还要不到，说财政紧张。不说了，我真不愿意来看这水渠，真的太伤人心了。”老李说着似乎眼里都含上了泪花。

小黄看来到底年轻，这阵子有水，朝气活泼的天性表现的全露无疑。就在这时，看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抗着一把铁锨走过来，朝水里的小黄喊着：“快上来，别把下边的彩条塑料布弄破了。”

“什么塑料布？”我当时还真的没有听明白：“渠底下怎么铺塑料布呢？”

“你还不知道呀，这样做都好些年了，水渠年久失修，现在也没有投资，所以不用塑料布，水根本就流不过去。没办法呀，现在水库管理处要一百多号人，还要凭这吃饭呢。”老人说。

“今年夏天干旱的时候，你们不是有很好的机会吗？”我说。

“机会好着呢，可是水渠就是这样，你说能有什么效益，其实我们都无所谓，就是可怜了农民，可怜了那些苹果。”

“你们应该给政府反映嘛。”小黄已经穿好了鞋子说：“我想应该有人管这事情的。水利在咱们这个农业县可不是个小事情呀。”

“这小同志看来是刚到县上不久吧。”老人这时发现水渠边有点露水，赶忙上前用铁锨拍打了几下，然后接着说：“其实我想这个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我们自己，别人谁会珍惜我们的一切呢？可是我们有些人这些年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总是把国家给的钱拿去搞面子工程了。”

“现在你们这里的有效灌溉面积是多少？”我问。

“不知道，没人知道。”老人说着可能是发现前面那里又露水了，于是没有顾得上给我们说道别就急步走了……

“头儿，你说这些事情上边知道吗？如果我把它写出来，能不能起作用？”小黄总是用他那大学生的思维在给我提问题。

“你别为难头儿了，你自己去思考。”老李想给我解围场。

“那我们今天来到底是为什么呢？”小黄不依不饶。

“既然是在立秋的时节来，就算是收获吧。”我说。

“收获……这……”小黄好像还不理解，老李拉了他一把，看来他也明白了：“嘿嘿，秋天里的收获，头儿不愧是头儿，说出话来都是另外的滋味，不过就是可惜了这收获的秋天了。”

是呀，收获的季节，我们到底能收获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