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女人是一本读不懂的书,可是我妻子和邻居的妻子这两本书都相当的好读。一个温存,和风细雨,一个外露,锋芒尖锐。所以,我们这边总是无声无息,那边总是疾风暴雨。
他们从商量结婚时就吵个不停,洞房花烛夜更是战争升级。结婚本是人生一大快事,chu夜又是美妙无比,又有什么可吵的呢?我和邻居只有一墙之隔,尽管他们声调不算太高,吵声还是从很薄的篱笆墙的缝隙中挤过来,不时的传入我们的耳中:
“行啦,都大半夜了,赶紧上床睡觉。”这是丈夫的声音,听得出他很不耐烦了。
“什么,上床?”妻子不自觉的提高了声调,“界限划不清,让我和你睡一张床,没门!婚前不是说好了我们两派联合,怎么又变卦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再说了,我对你们造反派的观点根本不能接受!“
“你这不是欺骗革命群众吗?你这个保皇派仍顽固的坚持你的错误观点。”
“算了,算了,明天再说不行吗,这是新婚之夜,别让人扫兴。”
“别搞小资产阶级情调,不讲清楚,别想打我的主意!”
“你上不上床?”
“不上。”
“我看你是自找没趣!”好像丈夫动了手脚。
“你想搞武斗怎么着?”好像妻子并不示弱。
这时没了争吵声,只听到家具、杯盘乒乓一通乱响,真的发生了武斗。过了一段时间,只听没占着什么便宜的丈夫气喘吁吁的说:“好,好,我认输。你睡床上,我睡地下。”妻子喘的更厉害,也不含糊:“哼,别大男子主义,我也不用你讨好我,你睡床上,我睡地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们也没搞清楚,究竟谁取得最后的胜利睡到了地下,不过有一点,两人肯定是雁飞南北了。庆幸的是不久实行了大联合,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他们要两床分居多久呢。
不过,晚上尽管吵的厉害,白天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保持着革命者的尊严,省得让我这个臭老九看他们的笑话。虽然他们从来不正眼看我,但对我的妻子确非常的客气,这也是阵线分明吧,我的妻子在我面前夸奖邻居的妻子:别看她嘴挺厉害,怀心眼没有。可我确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庆幸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女人。
在那个难忘的夏天,总理逝世,举国悲哀。邻居两口子又吵了起来,不是夜晚,而是早晨。妻子要去参加广场悼念活动,丈夫认为社会太乱,一个女人参加这样的活动很不安全,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采取果断措施,把妻子锁在了屋里。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妻子在屋里高声叫骂,国骂连篇,不堪入耳,我第一次见识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我的妻子费尽口舌给她求情,没有任何效果,直到妻子眼泪巴巴的讨饶,声明不去以后,丈夫才打开屋门。这也中了妻子的缓兵之计,混乱中溜之大吉了。
丈夫在妻子走了以后,一个劲儿的闷头抽烟,可见气得不轻。妻子很晚才回来,头上流着血,脸色刷白,现出少有的惊慌,不知丈夫这火上如何爆发。
“这回好了吧。告诉你别去,真是鬼迷心窍了。还知道回家!”丈夫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很有点先知先觉的味道。
“哎,”妻子叹了一口气,随后听到身体倒在光板床上的压迫声。
“你们这叫聚众闹事,成天就显你能耐,天下那么多事,你管的了吗!”
“大家都不管,谁管?”
“你还嘴硬!”丈夫不知把什么摔了一下。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妻子老实了许多,也很少听到她的高嗓门了。因为事实证明,这回确实是她错了。但她没想到的是,历史证明她是对的。后来又听说,丈夫当了科长,远比她历史上担任的造反队小队长名气大多了,所以她在家中的权威地位受到空前的威胁。
进入八十年代,妻子变了许多,许多政治性很强的词句很少挂在她的嘴边了,身上穿的蓝绿色也逐渐的被较为新潮的服装所代替,但夫妻间的争吵却没有因时间的推移和孩子的长大而停止,并出现频率有所增加的趋势。最大的一次争吵,其导火索是过年时丈夫偷偷的给了母亲一百元钱,尽管不算多,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夫妻之间的矛盾,多半源于经济上的原因,更何况事件是丈夫背着妻子的情况下发生的。丈夫虽然官帽加头,但在家中的经济地位并不理想,这样做无疑是犯了天条。先是被妻子骂了个狗血喷头,而后又硬逼着丈夫纠正错误,把钱要回来。丈夫自知理亏,只大口大口抽着烟,闷不做声。
我的妻子见吵的太凶,怕影响我的休息,便走过去劝解。她是有充分的理由来说教的,因为她对我的经济问题从不过问,只知勤俭,并不关心我的开支是否合理,所以说出话来振振有辞:
“男子汉在外哪能手里没有钱呀,一百元又不是给了外人,孝敬一点老人有什么不对的。”
“我不在乎钱,我说的是这个理。这说明他对我不满意,和我同床异梦。”别看邻居妻子嘴不好,有时也能蹦出一两个极恰当的词来。
“你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哪回一提钱,你痛快过,又得把陈年老帐翻个底掉。什么你结婚吃了亏了,什么也没要了,谁让你不要那?你不是说咱革命者追求的是理想抱负吗,要钱干什么,钱多了离修正主义……”邻居辩解着。
“好啊,你是存心勾我心思。今天我和你拼了!”说着邻居妻子抄起炕笤帚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打起来。我和我妻子都是弱不禁风,哪能抵挡的住她的进攻,纷纷后退,就势把邻居推出门。他一气之下回了婆家。
妻子赌气回娘家不新鲜,丈夫赌气回婆家一般是新闻。妻子很是得意了一番,更加确信了自己在家中的霸主地位并没有动摇。不过,时间一长,妻子也是熬不住,还是在我妻子的陪同下揪回了丈夫,来年春节主动的给了婆婆二百元。用她的话讲,我不在乎钱,在乎的是感情。他的丈夫私下和我议论,也不能全怪妻子,谁让咱就赚这么两眼珠子呢!哎,这夫妻俩,妻子总能自圆其说,丈夫也够通情达理的了。
进入九十年代,丈夫的工厂还算过得去,妻子的单位却一落千丈,连她的大嗓门也因经济地位的下降降了几格,整天沉着个脸,有火不知朝谁撒。有时上高中的女儿一时交不上学费就吼一嗓子:找你爸去。转而又低下调来:别着急,我想想办法。很有点不理直气壮了,她也明白,家中的经济紧张,主要是自己的责任。
这其中有争吵,也是处于冷战状态,不过两千年的大年三十的晚上又揭开了战幕,连他的女人也加进了冲突之中:
“我辞职你反对,可女儿上大学的钱呢,掏的出来吗?”
“掏不出,我想办法。你丢了饭碗去干个体,我的脸往哪搁。”
“屁,你那办法,早过时了。要脸你要去,我要的是钱。”
“一个老娘儿们能干什么,也不看看你那素质。”
“就你素质高,我就不信别人能赚钱,我就赚不来。让我整天在家里跟侍侯大爷似的侍侯你,没门!再说了,你一月能挣个万八千的,我还乐不得享清福呢。哼,总放不下你那臭架子,弄个破科长,还傻不错呢。这回我听我自己的!”
“爸爸,让妈妈试试吧,大不了我大学不上了。”女儿带着哭腔说。
“小孩子少插嘴,看你的书去。”
“那我的学费怎么办?”女儿反问道。
“……”是啊,丈夫沉吟了一下。说大话能压压寒气,却解决不了问题。但在这个原则性问题上不能迁就,耍起了蛮横态度:“不管怎么样,我不同意!”
“你算老几,不行咱就分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这次架吵了一个通宵,跨越了两个年头,没有任何结果,年后可就各忙各的了。丈夫照常上班,妻子在屋边搭了一个棚子,摆起了云吞摊儿。以后的两年,二人成了冤家,互不理睬,丈夫吃早点宁可多走几步钱让别人赚也不到这光顾。倒是妻子和女儿绑在了一起,起早贪黑,干得热火朝天。丈夫不知道娘俩是赔是赚,这对他是严格保密的,但他看到了变化。云吞摊儿像变魔术似的,越弄越大,最后竟然租下了对面的一个饭馆,经过装修成了“飞速酒家”,妻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做了总经理,配上几个小伙计和小丫头,能够经营喜寿婚宴了。女儿也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可谓人兴财旺。有一次,丈夫趴头探脑的想去看看究竟,被妻子派人逐出了门外。
啊,女人呀,也这么神奇!丈夫只剩感叹的份了。
这些变化,在我的妻子眼中一直是不屑一顾的,虽然她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累得腰酸腿疼,但从来不抱怨。她认为,生活本来就这样,活的就是稳当,她这样早晚要倒霉的。可首先倒霉的是我,几年来我的工厂处于倒闭边缘,我这个工程师都成了包袱,发个生活费就不错了,家中收入全靠妻子的汗水获得。我不敢离开厂子,妻子也不让我离开,这是我们的命根子。白天我在家里系个围裙做饭、洗菜、洗衣服,妻子总是下班后抢着干,脸上表现出怜悯和不安,好像这全是她的错误。有一天,我终于忍耐不住了:
“我总在家呆着叫什么,我想到隔壁的酒家去打工。”
“你疯了,”妻子虽然很生气,口气还是不紧不慢的,“给人家当小工,受人家的剥削,像什么样子,你大小也是个知识分子,工厂不能总这样,他们走到不是正道。
“现在是市场经济,厂里没活干,不找出路干挨着,到哪是一站啊!”
“无论如何也不行,这事不能听你的。”
“你还有什么办法?”
妻子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这样吧,我和我们厂长说说,咱俩对调一下,你去我们厂上班,我在家干家务、带孩子,省吃俭用也能对付着过。”
绝妙的主意。我苦笑了一声,轻轻的摇摇头,这就是我的妻子。我心里不是滋味,本来想闯一闯,一看到妻子那平静的脸和眼中滚动的泪花,真不忍心打破她平静的世界。
瞧,隔壁的两口子又吵起来了。这回不知怎的,虽然又吵了一个晚上,但是,转天早晨一家三口上新马泰旅游去了。
而我们夫妻之间从不脸红,想吵架也总是没词,就是妻子后来和我离婚,也是把协议书放到我面前轻声细雨的说:“你看行吗,不行我再改,我听你的。”
女人是一本难懂的书,主要是男人不会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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