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一个有着略长头发，桀骜的，易冲动的，却有着羞涩温暖笑容的少年。

那年，我们还是孩子。都是早熟而固执的孩子。

生活总是浮浮沉沉，跌跌撞撞。然而，我选择的，是忍耐着，甜美微笑着，做所有人眼中的乖孩子，做成绩优异的好孩子。所有的固执、叛逃、沉重都伪装得天衣无缝。而他选择的，是愤怒着，反抗着，乖戾着做所有人眼中的坏孩子。逃课、斗殴、抽烟、酗酒，故意让所有人厌恶。其实他只不过是想让大家能看到他的存在，听到他的心声。可是，成年人忙忙碌碌，充耳不闻；孩子们战战兢兢，拒之千里。

我对于他来说，是不同的。那个班级里，没有一个优秀的学生或者老师愿意理睬这样一个屡教不改的问题学生。但是，我看到过他沉默时候的忧郁，我看到过他为了朋友打架时的鲜血淋漓和不计回报，我看到过他内心对世界的隐约的期盼……

我陪着他，当他需要关心的时候，我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他身边，哪怕为此受到同学的鄙视，老师的责备以及父母的警告。因为我知道，他不过也只是个善良的孩子，一个需要同龄人关心的孩子。

后来，他爱上我。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他爱上我。或许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孩子的爱，会持续那么久。也许，他一直都还是个孩子。

而我，我清醒地知道，我不会爱上他。因为，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一晃就是七年过去。这七年里，我们从没有断过联系。他一直以哥哥的身份出现。虽然他上完初中就开始在社会上闯荡，而我一直像大家一贯看到的样子，乖乖地上高中，上大学。

我爱的那个男人，在我坚持了七年之后，在我和他断了音信四年之后，终于让我得知，他已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知道，该放的时候到了。该清醒的时候到了。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该对自己和别人诚实起来了。

然后我发现，他已经偏离轨道越来越远了。他每天过着怎样的生活啊！睡觉，看电视，吸毒，和一个女人长期同居，却不给她任何承诺或者是爱情。

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爱我吗？

他说，爱。可是我还有资格爱吗？

我说，那么我们试试看。

他说，我想娶你。

我说，那么你再也不要碰毒品。

他说，我会好好爱你。为了我们的爱情，我可以放弃一切。

其实我并不在乎，我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永远不要再吸毒。

我想，或许，我永远不会像爱那个已经结婚的男人一样，去爱他。所以，我并不需要更多的承诺。我只有一个要求，远离毒品，找份工作，好好生活。我以为，他可以的。因为他爱了我七年。

我坐四个小时的火车，去他的城市。是离我学校不远的城市。我去看他。我知道我不是他的救世主，但我想试试。我一直都是这么固执的女子，一旦决定，哪怕知道是悬崖，也义无反顾地跳。只因为我叫了他七年的哥哥，只因为他说他爱了我七年。

下午五点，我到达那个城市。随着汹涌的人流离开火车站。刚刚进入三月，还是有些冷。我穿得很单薄，脸上却有抑制不住的兴奋。终于，我等到他来接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坐在车后安静地看他抽烟。他说路上堵车，所以晚了。我只是微笑，因为我不在乎多等他一会儿。

我想我终于可以和他站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了。两年多来的第一次见面。

他还是瘦，甚至比以前更瘦。把少年时候的长头发理得很短很短。吻我的时候，能感觉到很短的胡茬儿。

一起吃饭，我把手放在他的上衣衣兜里，感觉到来自他的温暖。

他给我买牛奶和巧克力。

我们对话不多，更多的是眼神的交流和手心交换的温度。

他把洗澡水放好，试好温度，然后才喊我去洗澡。

他热好牛奶，倒在杯子里递给我喝。

他用他的方式宠爱着我，甚至于宠溺。

可是我知道，我们的未来一片迷茫。

我看不到未来。

但是那一夜，我还是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他。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前往。

一向在别人眼中乖巧听话的我，把自己的chu夜交给了一个吸毒，没有工作，并且有多年同居史的男人。只因为那个男人答应我，他会戒毒，找份工作，然后好好生活。而并不是因为他说他爱我，更不是因为他说他要娶我。

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清醒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于是一直给他时间，给他机会。只因为，他一再承诺，说他一定会做到答应我的事情。

我在等待。

更加漫长而艰难的等待。

他却一再地违背诺言。最终我开始绝望。

他并非是为了我，可以放弃一切的人。我终究不是他的救世主。早该明白的道理。

我看了《门徒》，然后开始害怕自己对他的救赎，会伤害到我的家人还有未来的孩子。我想我不能如此自私，让我的孩子，像《门徒》中的孩子那样，有一个吸毒的爸爸，有一个残缺的童年。这对孩子并不公平。

然后，我决定离开他。而他也略略送一口气说，他其实早就想结束。他是负不起责任的人，并且不相信我会爱他。

然后，我意识到我在做着一件多么绝望而无助的事情。

我在恨。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我可以这样痛彻心肺地恨一个人。

我不在爱，我在恨，这是一件多么失望的事情。

我不再相信语言，也不再相信感情。我只有恨。

从我十二岁开始，我就知道有些人永远都只是过客，甚至连手心的温度都不能感知。就像我爱了七年的那个男人。

从我二十岁开始，我就知道有些事永远都无能为力，哪怕遍体鳞伤。就像我和他的感情一样。

拒绝被许诺，拒绝倾诉。

朋友说：“你的感情一直那么强烈，带着摧毁的力量。”

可是，从分手那天开始，我就失去了再爱的能力。不知道怎样再去热烈地爱。我可以喜欢一个人，却要费很大很大的力气去学习爱。

有人对我说：“一直以来，都以为你是坚强的孩子，可是你却是那么脆弱。”

像一个瓷器，已经碎了，还怎么掩盖那些裂痕？

我变得彷徨而不自信。

爱过一个人，因为他，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也因为他，变得对这个世界更加地失望和不信任。

尝试去爱一个人，希望那个人给予的那种被爱的感觉，不是错觉。

可是，还是累得开始绝望。

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如此地让人失望？

渴望过有十指相扣的温度，渴望过有沉默相拥的温柔，渴望过有深情亲吻的甜蜜，渴望过有感动至深的细节……

然而，却不敢再伸出手去，接受任何一份感情。

只希望将来能有个自己的孩子。给他温暖，给他拥抱，给他安宁，给他疼惜。像渴望别人对我那样去对待他。让他相信诺言，相信爱，相信会有人一直陪在身边听他倾诉，相信会有人为他负起责任并且无怨无悔。

我只想让他不再对这个世界如此失望……

后来，我一直在想，还好我没有怀上他的孩子。否则，我将一个人前往某一个陌生的城市，带着对一个无辜小生命的歉疚，带着这所有的绝望，独自解决掉我的问题。将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亲人，在我身边。没有人会握着我的手，给我安心的微笑，温柔地对我说：“我在手术室外等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都在。”

没有人一直都在。哪怕是那个本应该对我负起责任的男人。

或许，我从未后悔。对于这一次努力所做的一切，我都没有后悔过。至少，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已经尽力了。为了让他好好生活，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了。”

某天，他在准备和朋友吸毒的时候，突然想到我。然后给我发信息说：“他们在玩……但我没有。这次我没有说谎。我想起了你，心怀内疚，没有心情和他们一起……”我不回他信息，放下手机，继续做我的事情。隔了一会儿，他又发来：“我们做朋友吧！你原谅我，我们做朋友，好不好？”我继续不理。可是，却满脸都是冰凉的泪水。我不是不愿意原谅。只是，我害怕某天，看到他因为吸毒而出事，自己会心疼得无力再生活下去。

有些人，就如他，不是我生命中的爱人，却注定与我纠缠。让我心疼或者怨恨。

所以，我真的要自私一次，真的要决绝一次。从此以后，他再因为吸毒而整夜整夜睡不着，脸色憔悴，胃痛难忍的时候，我都将不会再知道，不会再担心得睡不着，不会再心怀恐惧，害怕有一天他会永远离开我。

对不起，我要离开。请让我自私一次。

这就是我和我的第一个男人。摧毁了所有幻觉，所有期待，所有信仰。

从此，我自由自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