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胭脂姑娘§九凤凰§

发表于-2007年08月07日 下午6:29评论-0条

“野小子?!嗨!”柳子打身后猛然拍下他的后脑勺,几颗狗牙眦出来,“俺打山后见你爹,嗨,带劲儿着,那道袍,还有大珠子,哎,对了,野小子,你爹不是在尼姑庵吗?”

“那——”他用小手指着眼前的枯井,脸色如枯叶,黑斑点点。

“傻家伙,早没水了。嘿嘿,二顺子还往里撒过尿哩,快走吧,山后有狼叫。”

“风车在井里。”他怯怯地说。

“尼姑给的?”柳子趴在井口向下看着。

“二顺子扔的!那个,你?”

柳子仔细睢瞧他,笑笑。他不说什么,也陪他愣愣望着井下。并不深,长满了草,发出腥臭的味道。草与草间有破鞋,碎布,还有一个小小的风筝,状如蝴蝶。

“你让我下去帮你捡?”柳子问道。

他不吱声。柳子看了看他,立直身子,笑笑后便走了。野小子没跟他,还是望着井底。

一会,一个姑娘家远远走来,反剪着手,见他就喊着:

“傻子,天天玩,玩到死吧,不许回家吃饭。”随着声音她走进,狠狠地拧着他的耳朵。他眦着牙,还是不作声。姑娘像拎只小鸡子一样拖着他向村里走去。

“姐,井里有——”

“有什么?!有死人!回去叫娘好好抽你顿!”

晚饭他喝了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玉米粥,母亲问他饱了没,姐姐见他舔净了碗底,还舔着碗沿儿,就白了他一眼。他点点头。姐姐让他睡觉去吧,他起身,走向驴棚。肚子咕咕叫下,他见驴子槽里还有些剩下的青青草梗,捡了几颗,闻了闻,放到嘴里嚼着,草味温热,略带腥味。嚼不细碎,用手指掐着喉咙往下咽。草到胃里剌的很,他有些后悔,睡不去,睁着眼看窗外的星子,一颗一颗地数着,数到一百后又从一开始。不知过了几百,细细的呻吟声打果园那小屋里传达室来。那是间小泥屋,父亲没出家时修的,果树并不多,果子也少的可怜,父亲喜欢夏季一个人在这睡。父亲不去时也就出家了。那个晚上他听到也是这种声音,父亲因为出去借钱晚了些回来,慢慢走近时听着这个声音后就折到了驴棚,抚着他的头,说,儿子,以后你一个人了,听你妈的话,啊!野小子问他去哪?他没说什么。那夜父子二人陪着驴睡了一夜。他不知父亲是不是睡着了,反正他没有,那细细声音越来越大,还有放浪的叫声。他不懂那是什么,觉得有人被欺负了,他起来要走去,父亲一把扯住他,摁倒,“睡吧。”他说。

父亲第二天果然再也没回来。在山上玩时他在尼姑庵见了父亲。光着头。尼姑庵没有几个尼姑,一个老的成了太婆,一个小的只能在她后面跟着,光头父亲帮她们担水,扫院落。他坐在庵前,直到那红漆剥落的木门关了后他才离开。

嗵——驴子放了一个响屁。他转过身,还是闻到一种草臭味。屋里面传来吵骂声。

“你要脸?!你要脸爹就不会去尼姑庵了!”

“骚尼子,你反了?成精了?!”啪——

“你打,打死我更好。我骚,你也有份!”

……

夜深沉,他起来,从角落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泥像,那是王大婶给的。跪在院中央,面向西南,双手合一,默念一阵,又再兜里掏一下,向手臂猛地一剌,右手食指一抹,把红色的血涂在泥像上,再把那颗针用力地在泥像脑门上狠狠剌下去。之后三叩头,安详地笑了,走回驴棚。

屋里传来撕打声,接着是撕书声。姐姐没上几天学就退了,却常借些书,有些还是线装的,有几本和父亲藏的一样,里面的字他不认识,图片却是彩色的,尽是luo体男女相抱的。借给姐书的是村上有些学问的私塾先生。那天他刚从庵前回来,庵前新立了一块碑,写着这样八个字:

红尘苦海

世外桃源

他用黑炭在一块纸上弯曲地画下这几个字,要去问村里的先生,那时他在树林里见了他。黑框眼镜,大个,他搂着姐,姐靠着树,俩人箍在一起,还有咿呀声。他远远就喊,姐,那人冷了他一眼。张口就说:

关关雎鸠,在河之舟;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记住了吗?回去后好好背背。”那人走了,姐回身怒怒地看着他,然后就扯着他耳朵拎他回了家。

天亮时,他给驴叫闹醒,趴在窗口向外看,正巧母亲从外边回来,她四下打探,拢了拢头发,匆匆闪进院,又极快地进了屋。

早饭没吃他就出来,王大婶有早起的习惯,见他坐在一块青石上发呆,就走近,说,

“睢,这孩子,瘦的麻杆似的。不是亲生的?!娃,你等会。”一会从家里带给他一个玉米馍。野小子狠狠一口,险险咬着自己的手指,边吃边傻笑,“婶,你当俺娘吧?”王大婶抚摸着他的头。

天渐渐热起来,柳子穿着花布裤衩走来,拉着他去了后山。到了那口枯井旁时,见二顺子正趴在一边草窠里。霍地一下蹿出来。

“小野种,找打吗?”

他向后缩着,脚却动不了。

“把你姐叫来陪我就不打你,要不,嘿嘿~~”

他不说话,一下子就坐在地上。二顺子猛地一脚踢在他脸上,他觉得一股热流从鼻眼里渗出,到了嘴角,舔下有些咸。

“老的养汉子,小的不要脸,还生你个傻子,不知哪家的种。气极我就把你扔进井里。”

他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二顺子把他的衣服扒光,统统扔进井里,之后在他头上撒尿,然后叫着柳子向山里的庵跑去。

有天,一个卖花丝的姑娘来村里叫卖,见他可怜,问他愿意跟她走吗。他点点头。

“我叫胭脂姑娘,也是个孤儿。老爹收养了我。你叫我姐姐吧。”

“嗯。”他随着她离开了村子。母亲要她留下所有的丝,姐姐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表情。走时他回头想望望母亲和姐姐,却见空空的门前早没了人影。

后来他听说姐姐也出家了,就在山上的尼姑庵。出家前父亲就被人打死了。他回来时已经十五岁了,母亲老了许多,有些不敢认他,之后让他住姐的草床。那一晚他没怎么也睡不去,仿佛看到小泥屋里的一幕幕,听到那屋里的母亲也在唉声叹气。一整夜,他知道母亲再也没出去。姐走了,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剩下,他就着外边的月光,随身带着笔和纸,写下了今夜的日记:

八二年四月四日清明

我没有梦到他们,他们已经在我的梦外了。胭脂姐姐要我替她给父亲扫墓,母亲一点也不知道。我也不想再告诉她,而姐姐并不是父亲的女儿,母亲也从没想告诉我。正如她似乎永远也不想告诉我,我并不是她的孩子那样。这次回来,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当然,我还是希望叫她一声妈妈。走前我还要带走那个泥像,原谅我吧,也许它并没有灵验过。

我恨过谁?也不记得了。

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离开这个连梦也没有的地方了。再见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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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仅有余温点评:

悲惨的童年,总让人难忘,向作者问好了,期待更多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