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北方,活在北方,杏雨江南看来的那份豪爽和雄壮自己也不知有还是没有。我站在院里,望着母亲走来踱去,算着今年园里该种茄子多些还是辣椒多些。忽然,我有些恍然:照理,春天当不该有大片大片落花的,南方归来的燕子却是口里衔着,在我窗上的椽子间筑成了两个粉红的香巢。她们厌春?还是燕子无情?
“冰啊,你爸春天回来,信上?”
“嗯。信上这么写的。”
“五十好几的人,年节也不回来……”母亲开始了一天的唠叨。
父亲去打工这件事我宁可压在心里,是什么样我也不想构思。谷禾写的那首诗我句句牢记:
“关于父亲
我还能再说些什么
天越来越冷了
父亲常常蹲在低矮的屋檐下
抬头怔怔地看天
接下去就把脸深深埋在胸前
长时间一言不发
五十六岁父亲不再年轻
我还记得今年麦收
父亲和我要把打下的粮食运回家
父亲搂紧一大袋麦子努力了好几次
最后突然瘫坐地上
父亲的脸一下子涨的黑紫
手足无措地望着我
沮丧得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赶忙用衣袖遮住了双眼
父亲终于要到南方去了
他向我数着日子的艰难
我把他送出学校土门外
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仿佛看见滚滚的民工大潮中
身背简单的行李
像一只孤单的斑头老雁
苍茫的背影蒙满了
厚厚的尘埃”
太阳快到正中了,母亲像自言自语,该做饭了,吃了好上学。她还是那么坐着,打坐在园里的地上到现在就一直没挪动过,在看着什么呢,眼前是父亲和弟与我垒的高墙,头上飘着淡淡如丝如缕的溥云。我趴在炕上,看会书,抬头悄悄看她一眼,看会书,再望她一眼,听到她的这句有些苍凉的话后,我才猛的哆嗦一下。上学?对,上学!
“妈,我不吃了,赶车?!”说这话心里有些难过。路过花圊时,顺手折了一朵小花夹在日记里。母亲苍老的声音还是传来了:
“冰啊,你爸咋说你来,啊?那东西有啥用呢?你本子里那些还不够吗?染的黄黄的!唉,这孩子!”
“妈,我走了,你多注意些身体。”
在车站时,无意间撞见高中同学。她轻轻地走近,打过招呼后,她的脸色很难看,我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眼里隐着一层雾气,浓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我爸爸进了医院。”
“是吗?他还是从前那样喝酒?”我模糊记得她提过的,一个爱喝酒的中年男人,没有儿子,常常拿女儿来出气。
她没说什么,忽然换了话题:
“你还恨他吗?”
“谁?”
“他!!”
“不。”
“我也快乐过,快乐多于泪水。”
“你和他不在一个大学吧?”
“对。他自费去北京了。”
“那你们还?”
“联系着,不过只是普通朋友了。这次回家是我妈妈哭着要我回来的。想想我爸爸,我一点也不想回来。”
夜里快黎明火车到了通辽,到公寓后怎么也睡不去。想起了父亲。小时候,春节是那里的人一年中最为期盼的日子,再穷的家,也要一人一碗素陷饺子。除夕夜,父亲陪我们打扑克,把他那份饺子作赌注,一把一个,临近子夜时,别家的鞭炮开始响起,他几乎把自己的饺子全输光了。母亲也这样,笑着和我们摸着起了厚厚毛的扑克牌……无论输多少,最后在桌上他们也要吃几个,还是给我们剩了许多,以便一会哪个孩子饿了……可如今,父亲却在充当着青年劳动力,他已经五十八岁了……
没过几天,姐姐从婆婆家回来看母亲,那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母亲最近总是一个人坐在园子里,看着天,还问她那些云彩上面有什么。我有些愣,有些懵,有些痛,有些苦,姐姐没再问我,却听出我的难过,之后就挂了电话。
我也不知云彩上面会有什么,或者说那个科学的答案并不能真正安慰母亲。我在高中时一个女孩子写过一篇让老师作了范文的佳作,名字叫《白云深处有人家》。我没想过要去问她为什么这么叫,想到父母,其实我有些希望白云深处真的有人家,桃源世外的人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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