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说的是农历,反正是个没有一丝月影的黑天。
从村子出来时,还一片灯火,尽管不那么辉煌。有家门口的灯,有路边小贩的灯,有村口酒肆的灯,照的路面还算清晰。等这些灯光变成身后一缕微光,一个红点,以至再也寻不见时,才知道在母亲面前自豪宣称很熟悉的路,原来也这么坎坷,只觉得这八月的盛夏,能有这么大的雾倒是件很新鲜的事。
路边一丛丛无人管的树,高低错落自由的生长着。树梢和树叶纹丝不动,像一队黑钺钺的卫兵。树的外边应该是一片茂密的玉米地,间隔的一片零星的桃园。还记得不远常有一看园人的小屋亮着灯光,这时也没一丝踪影。小屋不远是一片零落的住家,从村东到村西,也就十几户,被桃园环绕,颇有陶渊明的味道,以至于谁家房子的模样都可清晰的记起来。曾经多少次流连稀疏错落似雾飘飞的两三柱炊烟,在辽远低迷的苍穹中缭绕笔直地化人云空。曾经多少回看农人们一杆旱烟,一把铁锹在田里劳作。还有几次拉着夫人,踩着泼洒一地的银辉,静静的在桃园漫步,免得脚步惊起一阵犬吠。如今他们都累了吧,如雾中的果实或秋叶,默默的,朦胧的,融进这沉沉的雾里。
此时此刻,这景象像这雾里的村落一样已模糊的只剩下一片焦急。一阵雷声响过,却并没有一道凄厉的闪电作先兆,照亮黑沉沉的长空,也就无法指引这个在雾中疾行人的心情。然后又是无尽的雾,无法分辨,没有尽头,没有方向,甚至没有了时间的流逝。
一个颠簸,一个趔趄,一阵手忙脚乱,赶紧下来,知道双脚下还是原来坚实的土地。雷声响过,却也只是刚才那孤独一声。望望天空,看看树影,一点也没有跟来一阵倾盆或瓢泼的意思。迈开双脚在树影中移动,路倒平坦了许多,甚至奉劝起自己来,这条路确实熟悉,这时间确实不晚,这迷雾也确有意境。如此以来就感到为什么要着急的赶路呢?这周身笼罩在静谧清幽的感觉也是一种温柔的抚摸,这迷蒙的雾野裹挟着淡淡的田野气味,这雾遮掩下的田野野像一个孕育了夏季的等待收获的母亲,给人一个季节的温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不知不觉间拐过一道弯,已是宽敞的柏油大路,依稀可辨远处城市的霓虹。跨上单车的刹那,觉得刚才的漫步似乎还意犹未尽,然而回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究竟也不能确定,那雾里的幽静和城市的喧嚣,哪里才是眼前的目标和最后的归宿。
人大概总是这样吧。曾经那么盼望一个人去流浪,离开祖辈扎根的所在,那分力量那分激情是那么无法遏制。如今流浪半生,倒常常怀念那片出发的地方。昔日的少年玩伴已不再明眸皓齿,也都有各自的快乐和满足。今日的庸凡村妇早已儿孙满堂自享天伦。身边的老翁白发苍苍不敢相认竟是少年同桌。多少老者随风俱去成为永恒的记忆,多少新生徐徐而来延续既定的轨迹。江东父老依然,你是否还能衣锦还乡?
到底失落了什么麽?那片羊群,那群笨鸭,那方明媚的天空。究竟留下了什么麽?草还绿,花还鲜,只是那片土炕不再温暖。亘古不变的青山还那样默默,飘忽不定的白云还那样悠悠,夕阳西下的歌谣还那样苍凉,只是看山的眼光,望云的心情,唱歌的歌喉已经从当年的爷爷变成了今日的孙孙。于是,混沌的重归混沌,蒙昧的依旧蒙昧。就在这混沌和蒙昧里,世界在延续,生命在延续,记忆在延续,延续着一个梦境和思念,延续着一味笑脸和风霜。……
一队呼啸的汽车从身边驰过,刺眼的光柱撕破了雾的宁静,轰隆的马达搅乱了心的思绪。那本来静静漂泊的雾在被刺破的刹那会感到疼痛吗?就像此刻的心,真的要去追求什么?还在叹息失落了什么?谁能知道当下的悲欢得失意味着什么?你是否还能在明日的晴朗里找到今夜雾中的足迹?
远处的楼宇已依稀可辨,不再有任何雾的影子。闪烁的霓虹下,似乎已感到匆匆人流的涌动。那里有你的一方领地吧,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吧?这些是真是幻?
而那雾,那村,那荒野的灯光,真的曾经存在过吗?只在远方,只在远方的记忆里,只在脑海的影像里。而远方只在远方,只在越来越迷蒙的梦中,只在越来越褪色的思念里,只在斑驳龟裂的记忆里。就像刚才融化了身躯的无穷无尽的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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