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的雨

一觉醒来，雨停了，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友人的短信，没有，失望地叹口气，起床梳洗后看了一会儿书，便去买菜。

一场暴雨，把街道洗得纤尘不染，人行道边的雪松万年青汁液欲滴，绿光闪烁。鳞次栉比的店铺，老板和小工都在忙着摆放上午收起来的货物。往日停放整齐的各种出租车，又像去年9月份创卫前，凌乱地停放着。被小雨大雨暴雨困在家里二十多个小时的人们，走出来了，贪婪地呼吸着雨后的清新空气。

走到新华书店前，听见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快步上前扶住桥栏，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奔腾汹涌的河。昔日水黑如墨，臭气冲鼻，瘦不盈把的闻溪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浊浪滔天，涛声如雷汹涌宽阔的大河。十个青石桥墩间，十条咆哮的巨龙。那十条巨龙，张牙舞爪，吐水溅雾，搅动一河浊水，掀起一河浊波。十条巨龙想腾空而起，却被百年老桥压住了，便拼了命的咆哮，狂吼。咆哮声，狂吼声震得百年老桥颤栗不已。

很想静静地听闻溪河少有的歌声，已是17时5分了，只有半个小时灵儿便放学了。中午帮楼下老奶奶往家里搬东西没时间做饭，叫他去外面吃，一脸的不高兴，午后走时说晚上要吃嫩玉米稀饭。回来没看见晾在餐桌上的嫩玉米稀饭，又要一脸的不高兴了。

去交电话费，电信局厚重的卷帘门关着，怕像96年9月16日涨大水，搬走了设备，雨停后还没有搬回来。走过工商银行，里面坐满了老头老太太小孩。自八年前东门桥东小如巴掌的公园拍卖给浙江温州开发商后，人们便没有了歇脚纳凉的地方。三年前工行建成后，宽敞的大厅，适度的宜温度，干净的沙发，成了老人小孩休息纳凉的地方。很想坐到那柔软一尘不染的沙发上让高声呻吟的病腿歇歇，可又不愿看到灵儿不高兴的样子，抚抚腿，深吸口气，向市场走去。

新街口农业银行分理处的门前，用来专门停放摩托车的地方，人头攒动语声嘈杂。发生了什么事，快步上前一看，是卖菜疏水果的。市场上午肯定被塔子山下来的洪水漫过了，泥沙满街无法去人。难怪刚才在百货公司前看见一队穿迷彩服圆领短袖衫，绿色短裤，黄胶鞋，肩扛铁锹锄头的武警战士急匆匆地走过，原来是去市场清淤除泥。

昨天割猪肝忘了买香菜小葱生姜，没有香菜小葱生姜的炒猪肝，灵儿吃不下。被人们推着拥着挤着在菜农果贩间走，蓦然间，一段重若泰山的话撞入耳鼓，拉住了脚步。

“新闻里说那孩子十一点去接他打麻将的妈，走到小南门，雨大水深，没看见没了盖子的下水道，掉了下去，四个人都没把他拉上来，眨眼间被水卷走了。小南门到河里，有好几百米的距离。那孩子大学刚毕业，一表人材，人见人爱，人见人夸。刚谈了个女朋友，带回来没几天，女朋友抱着他落在街上的一只鞋哭昏死过去好几次。唉！”

呆呆地看着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抹着眼泪的大娘，心像无数只爪子在抓，又似万把利剑在刺。

雨呵，雨呵，你为什么下这么大，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刹那间便没有了。那孩子恰值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年龄，有多少的理想，多少的抱负在胸中啊！

雨呵，雨呵，你是怎么了？一个月前人们盼你盼得差点疯了，高山河坝插不上秧，田地里的庄稼干渴得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在人们的跪拜祈求下你才落了那么几颗。一个月后的今天，你却来得这么猛，这么烈。让姚家乡、田家镇的父老乡亲们房倒屋塌，庄稼淹，牲畜死；让老县城临河而居的人，屋空如洗。那随波而去的粮食家具衣服，令多少人没有饭吃没有衣穿。

阎王爷，阎王爷！我上午上街去交话费，你怎么不让我掉进下水道呢？街上的水那么深，那么大，你动动指头搬走下水道的盖子，我便掉下去了。让我替那个朝气蓬勃，理想满腔，抱负满怀的孩子死。反正我是一个与国家与社会与家庭无能贡献无力服务无所付出的废人！把那个学业刚成的孩子留下，让他为国家为人民为家庭贡献服务付出。你真是没长眼睛啊，让一个废人活着，把一个有用之人掳走！

神灵哪，神灵！你不是受着人们的敬奉吗？为什么眼睁睁地看水卷走一个鲜活的生命？为什么不保佑那孩子？让他还没有享够恋爱的幸福，没有品尝理想成功的悦，抱负实现后的骄傲，就走进那个黑暗的世界。你不是神力无边的吗？怎么不动用一下你无边的神力把孩子拉上来！看着他消失在臭气冲鼻的下水道中，把一把把钢刀利剑插在孩子父母女朋友亲戚的心上。

一片菜叶也没买，两手空空泪流面满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身边的人说着笑着。他们为什么要笑？不知道一个健康向上的孩子被上午的雨夺去了鲜活的生命吗？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笑呢？是没看到县电视台的午间新闻么？还是心早就被频繁的死亡新闻报道折磨麻木了，失去了对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去应有的悲悯和心痛。

慢慢地上楼，打开厚重的防盗门，鞋子没换颓然倒在沙发上，泪水还在流。泪眼模糊中，一个披头散发，眼睛深陷的中年女人地坐着。身后墙上，一个朝气蓬勃，在大学门口右手做着v字的孩子立在黑色的镜框里灿烂地笑着。左边是一个面容憔悴，黑裙曳地的女孩，女孩手里捧着一束滴血的玫瑰。右边是一个头发蓬乱，胡髭满脸的中年男人。三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泪，只有牙齿咬破嘴唇滴落的血。

闭上眼睛，一周没有痛的头和胃，像有万把锥在钻，万根针在刺，汗和着泪狂流。

如果真如新闻所报道，孩子是去接打麻将的母亲，走到南门掉进下水道被水卷走了。那位母亲将如何面对独子的离去？那位母亲今后的人生怎么过？她怎么去面对儿子女朋友的憔悴，丈夫的哀痛，亲友的悲伤？如果那位母亲不是在打麻将，儿子只是与女朋友外出，被水卷走了，她将少了悔恨自责的折磨和煎熬。虽然也会悲痛欲绝，痛不欲生，但是，会少了那份如山的悔恨之痛，如海的自责之伤，慢慢地，随着时光的流逝失子之痛会变淡变轻。可有了那如山的悔恨，如海的自责，她的余生将是生不如死如陷炼狱度秒如年。生不如死如陷炼狱度秒如年的日子，叫她怎么过，怎么受得了？

“那孩子冲走后，去了三辆小车，十几辆摩托车，几十个人去下游的一个河湾里找。96年涨大水卷走的人的尸体都是在那个河湾里找到的，只是这次那孩子能不能在那找到难说。”“咳，中年丧子，最是不幸，那对夫妻怎么受得了！”“唉，真是水火无情，一个人见人爱，人见人夸的孩子就那么眨眼间没了，怎么叫人痛得过啊！”

那位抹着眼泪的大娘的话，像万把刀切割着我的五脏六腑，痛，痛入骨髓的痛。为那位打麻将的母亲，为那个人见人爱，人见人夸，被水卷走的孩子。

自此后，我还会那么喜雨，爱雨吗？

2007-8-6日星期一21时57分与剑阁老城家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