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爱上了绘画
小时侯的我体质特别差,经常被一种无缘无故的头痛所折磨。读小学一二年纪的时候,学习成绩还挺不错,可到了三年级时,头痛越来越加重,几乎每天都要发作。记得,有一天下午,老师带我们到大操场去写字。我们全班排成一列,大家蹲在地上,然后倒退着用粉笔在地面练写生字。当我写到一半的时候,头痛突然发作,竟然晕倒在地上。为此,老师免
除了我每天下午的场上写字。也因此,我的学习成绩开始慢慢下降,以至于成为班里的差等生。
当时,我们班分成三个组。一组为优秀,二组中游,三组坏蛋。这也许是我们老师一时心血来潮的创作,可竟然一时间被全乡各学校的老师所采用和推广起来。按照学习成绩我自然被排在了坏蛋组,座位也由原来的前一排调到了后一排。常言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坏蛋组我的同桌,大家送他绰号“小日本”。六十年代的人一提起“日本”都会恨的咬牙切齿,能称之为“小日本”可见其坏的程度。我更不能明白,老师让我坐在其侧的用意。
“小日本”确实很坏,上课自己不听讲还干扰别的同学听讲,欺负小同学、打架、砸教室的门窗玻璃等等。在他的教唆和影响下,我渐渐沾染上了许多坏毛病,因此也常常受到老师的责罚。“小日本”除了坏还有一个特点,爱刻皮影。他经常利用上课和自习时间,在书本的封皮或其它厚纸上,先用铅笔画上画,再用小刀沿线将画好的人物刻下来,然后上色,等干了以后一幅生动的皮影便可以出演了。他拿着这些皮影到教室的每个窗口去演,常常惹的临窗的同学捧腹大笑。我被他的演技,尤其是他制作的那些皮影人物牢牢的吸引住,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学做起来,无论在课堂上还是课间休息时间。终于,我的皮影也能出演了。然而,我却不知为买书本挨过家长多少责骂。可是,也就从那个时候起我便深深喜爱上了画画。“小日本”当之无愧的成了我绘画的启蒙者。我不知道是该感激他还是该诅咒他,总之,这一生我真的喜欢上了绘画,直到现在,直到将来。
公元二00年七月
(三)高老师
二年纪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们的朱老师突然要调走了。分手的那一天,全班的同学都很难过。下午,新老师来了。
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高高的站在屋檐下五层台阶的顶上,双手叉腰、昂首挺胸,神气的活象一只打鸣的大公鸡。从看见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憎恨他,同时也很惧怕他。原因一,他替代了我们敬爱的朱老师。朱老师文静潇洒,而他满脸横肉,还有一点点斜眼儿。其二,我怕大公鸡。六岁那年,家里养的一只大公鸡抢我的馍馍,还啄伤了我的手,而他得神气正象那只大公鸡。
他果然厉害,在给我们上第一节课时,就已经让全班每一个同学所震服。记得是上语文课,他在课堂上一边讲课文,眼睛一边斜透过书本扫视着每一位同学。我隔桌的一位女同学,手里捏了一根红头绳,甜滋滋的看着,‘啪’一粒粉笔头子弹不偏不倚的打在她的小手上,只听她“哎吆”一声惊叫,我刚扭过头去,‘啪’一粒子弹正好又打在我的脸蛋上。只此一下,大家都缩起了脑袋,再也不敢妄动了。这还不算奇,他似乎在整人学校专修过似的,不但粉笔头打的准,惩罚的办法确实不少。
过去的我头上总爱长虱子,一痒痒起来不由得要用手指使劲儿挠。有一天在课堂上我实在忍不住痒,用手指在头上抓了几下,这下可好,让他看见了,只见他扔下手中的书本疾步朝我走来,我不知所措的呆呆看着他,他来在我的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来替你抓吧”,说完两只大手在我的头上使劲儿地抓了起来。顿时,我感到头皮火辣辣的痛,小脑袋在他的大手中象拨浪鼓一般来回转动着。我想大声的哭,又怕哭出声来,那样会更糟,他要不随手扯下脚上的臭袜子塞进你的嘴里,要不就点上一根香烟,吸足了对准你张开的大口猛喷进去,直呛的你闭气。我似乎觉得头发一缕一缕地往下掉,却只有紧咬牙关强忍着痛,嗓子眼里发出‘吱吱’的响声。
还有一次,在一个刚刚下过大雪的早晨,懒洋洋的太阳好象有气无力似的爬在半空,教师里格外的冷。我上身只穿一件到处进风的旧棉袄,下穿一条旧棉裤,脚蹬一双布底儿旧棉窝窝,脚勃手勃都裸露在外面,冻的我浑身直打哆嗦。前排有个同学脚下放着一个家长用烂铁皮做的小火炉,我被那暗红色的炉火诱惑的实在忍受不了,便趁老师不注意,悄悄钻到桌下,朝火炉凑去,手还未靠近炉边,就听头顶一声炸雷般断喝:“站起来!”。我几乎被震翻在地,慌忙中额头被桌凳碰了鸡卵大一个青包,手背冻裂的小口也在朝外流血,刚一站出来,耳朵便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住,不容分说脱出教室。外面刺眼的白雪使我望而生畏,屋檐上的雪被阳光晒的开始融化,滴答滴答向下掉着冰水。老师将我拖到屋檐下,让我两只脚后跟悬空站在台阶上,正好让刺骨的冰水落进我的后勃儿里,然后又顺脊梁流落下去,一直流进两只脚下的棉窝窝里。我不停的打着哆嗦,浑身的肌肉紧望一起缩。不但如此,老师还让有火炉的那位同学站在教室的门口监视着我,不许挪动一点,整整大半截课时。我的棉窝窝都被雪水浸透了,回到家里拔出小脚丫一看通红通红,小拇指红的发亮。母亲问我:“怎么弄的?”,我还的说:“自己玩雪弄的”。母亲非但不同情,反而还狠狠的揍我一吨。
我真想将实话告诉母亲,但又不敢实说,那样结果会更惨。谁要将在学校受罚的事情回去告诉了家长,回到学校要不无缘无故遭到同学乱打,要不就得走翻板。什么叫走翻板,教室到茅厕中间有一段土坑,两米多深,三米多宽。是早前搞基建时留下来的,迟迟没有复平。为了去茅厕方便,有人在坑上面搭一块木板,因为木板不够长,所以一头搭在沟沿上,另一头的底下用一只三条腿的马凳撑着。要惩罚谁之前,老师先让一名心腹同学,偷偷将马凳移向坑中央,然后诱被罚同学经过。当他一踏上木板时,木板便突然翘起,连人带板翻落坑下。轻者嘴巴额头被木板砸伤,重者胳膊腿儿摔折。当家长找来时,老师会说;“这纯粹是意外”,家长走后,老师又让心腹同学告诉受罚者:“看你以后还敢告诉家长不!”。
这就是我的高老师——一位杰出的塑造者,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他用他那双富有魔力的双手塑造着我们,塑造了我。
公元二00年七月
(四)学费
没有一个学生会不为自己的升学而高兴的。
我和千千万万个学生一样,看到高小五年纪升学编班名单上自己的名字时,心情如浪翻滚……。可是,当我回到家里,激动的心情却一下子凉了下来。
当时,正逢家里闹饥荒,全家七八口人要吃的粮食几乎都没有了。爹娘、哥哥和姐姐都在为吃饭发愁,那里还有钱给我交学费呢。
那些年,我们家几乎是连年闹饥荒,连年还债借帐。今年的收成不好,打下的麦子还未进仓,便还的还粜的粜,已经是黎明的星星——所剩无几了。玉米还长在地里,又逢干旱,一到中午叶子拧的跟绳子一样,划根火柴几乎都能点着,指望它度年馑——悬。
人常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三块钱的学费。三块钱对于这个家说来,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开资了。怎么办?父亲说:“算了,学那么多有啥用”,母亲说:“在家帮你爹种田吧”。还是哥理解我,:他说:“弟那么小,在家里能干啥?再说,我们家总不能祖祖辈辈只会种庄稼”,“没钱咋上”爹高声打断他的话。大家正在争吵,堂弟手里提着一串葡萄鬼头鬼脑的出现在门口。只见哥猛一拍大腿说:“有了!”大家都是一愣。哥走过去从堂弟手里要过葡萄,晃晃说:“把咱家院里的葡萄卸些,拿街上去卖了不就有钱了”。一句话点醒了大家,也扫去了全家人脸上的乌云。
我们家后院有一棵很大的葡萄树,主干由两根胳膊粗细的藤相互扭在一起,盘曲而上,葡萄架有三间房子大小。每到夏天,浓阴如盖,即便是天下小雨,我们依然可以在下面游戏玩耍,也不被淋湿。今年仅管天气干旱,但是,架下的葡萄却一串挤着一串,挤成一片。眼下正是成熟季节,晶莹透亮的葡萄常常若的村里人门不时光顾,有些人甚至连声招呼都不打,进院伸手就摘,堂弟便是其中之一。我平时不太喜欢吃葡萄,所以也懒得理睬这些,不过妈妈看见总来唠叨。
听哥哥说罢,我自然是第一个跑进院子里去卸葡萄,堂弟也乐呵呵地帮着我。架不高,搬把方凳就能够着,不大工夫就卸了满满一筐。葡萄卸完了,可由谁来上街去卖呢?我着实害怕干这种沿街叫卖的事情,也从未干过这种事情。眼看着哥哥去忙他的事情,姐姐也走出门外,爹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袋锅往腰间一插也下地去了。妈妈肯定是不能去的,她负担着一家八口人的生活吃饭,平时连远门儿都不出。我急坏了,大声喊起来:“你们都去忙活,谁去卖葡萄啊!”。妈瞪了我一眼冷冷的说:“你说让谁去,我去?”,我梗了梗脖子,瞟一眼妈妈说:“那人家没卖过吗”,“谁卖过?让你拿自己家里的东西去卖,又不是要你去偷人抢人,你怕什么”。我开始为难起来,去吧,从来都没干过,怎么开口,多少钱一斤,甚至连秤都没用过。不去吧,学费又将从那里来。我哭了,那样的伤心,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洒落在地下。“走吧,鹏哥,我跟你一起去卖”这时,堂弟突然扯起我的衣襟说。我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的拎起篮子朝门外走去,堂弟紧随在我的身后。
一路上谁也无话,可我的心里却如浪翻滚。我该怎么去卖,要不要象集市上那些小商贩,扯着嗓子大声吆喝,应该卖多少钱一斤?哦!糟了,秤忘带来,怎么卖呀。我骤然停住脚步,与此同时,堂弟也喊了起来:“鹏哥,咱忘带秤了”。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我反倒笑了,回头看一眼已经远去的村庄,无可奈何的说:“走吧,已经走开这么远了,再说取来秤我们谁都没用过,反倒成了累赘”,“那怎么买哪”,“到了再说吧”。
走进集市,远远看去人头攒动,嚣声尘上,各种杂卖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卖葡萄的也不少,他们嘴里不停的大声吆喝着,仿佛树林里晨溜的画眉鸟,一个赛过一个的鼓嗉竟鸣,谁也不甘示弱。相形之下,我们就象那不会开叫的哑鸟,缩头缩尾,生怕被人瞧见似的。好不容易找着一处人少而又偏僻的地方,放下手中沉甸甸的葡萄筐,用袖口檫檫额头的汗水。刚一抬头,就见一位中年男子站在我们面前大声问道:“葡萄咋卖?”,“恩……,哼……”,我不只该怎么回答。那人歪着脑袋看看我:“不知到,那你们跑来干吗?该不会是偷来得吧”嘴里嘟囔着扭身走开了。我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青,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稍稍平静一些,又见一位身材臃肿满脸横肉的妇人蹲到筐前,没言语,先拧下一颗又大又亮的葡萄粒儿往嘴里一扔,匝吧匝吧,:挤挤眼:“酸死啦酸死啦,什么烂葡萄,多少钱一斤?”,“哎……恩……不知到”,我依然如此回答着。“什么什么,你们干吗来啦?哎约,真是的……”她尖着嗓门一边嚷着,一边从筐里飞快的拽下一大串葡萄,白一眼我们扭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哎!葡萄,钱,给钱哪!”我和堂弟喊了起来。然而,我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拧着那一颗肥大的屁股消失在茫茫的人流中。“呸!不要脸”堂弟朝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接着又道:“鹏哥,我来喊,你卖,干脆一串儿一毛钱”未等我答应,就听他那清脆悦耳的嗓音响了起来“喂!卖葡萄啦,又大又甜,一毛钱一串儿……”。真灵,只这一嗓子便招来几位客人,他们一边七嘴八舌的问着:“怎么卖,怎么卖?”,一边开始在筐里挑葡萄。一时间筐边挤满了人群,连我这个主人都被挤在了外边。弟弟也急了,一边喊一边忙着收钱。一毛,两毛,五毛,我连数都数不过来,两只手里攥满了钱。一眨眼功夫,满满一筐葡萄就这样被抢卖一空。看看空空的竹蓝,看看手中的毛票,再看看满头大汗的弟弟,我感觉象被从航空圈上刚刚放下来一般,天旋地转,过了很大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该数数钱。弟弟帮着我将揉成一团的毛票展开,接着我们两一张一张得数了起来。一块、两块……,啊,整整三块三毛钱。我兴奋极了,将三毛钱分给了堂弟,其余三块钱卷成一卷,牢牢地牢牢地揣进我贴着心口的衣兜里。
我终于可以上学了
从那以后,我变了许多。除了努力读书学习,还经常帮助家里干活,暑假里也常常和五叔一起到邻村去卖菜,更重要一条那就是时常给葡萄树浇水施肥,因为,我已经感到了我对它深深的爱。
公元二00年七月
(五)神针
记得是在深秋,那段日子实在另我难熬,每天头痛都要发作一次。早先痛起来一会儿就过去,可现在一痛起来就是大半天,真是走路也痛说话也痛睡觉也痛,痛起来连饭也吃不下去,只有梗着脖子乜呆呆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看着其他小孩儿天真活拨的玩耍。也每当我看到他们活拨欢快玩耍的样子时,便不由的从心底产生一中无限的渴望和羡慕,我多么的希望能和他们一起痛痛快快的玩一场。
这天下午,妈妈从大姐家回来,带了许多我平日里喜爱吃的煎饼花卷等,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任由妈妈和四姐她们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妈妈急了冲着爹大声喊:“快想想办法,不然,再这样下去这娃就完啦!”,“干脆到他叔那边,让那老道试试,兴许能行”爹说,“那么长的针敢在娃头上扎?”妈妈的态度显然不象以前那么坚决。
前一阵子,叔父不知从那请来一位老道,传说医术很高,他善于针灸,收费又非常低,所以,方圆几十里外的病人都纷纷赶来求诊。一时间叔叔家里门庭若市,远道儿来得人干脆就住在这里,老道对每一位求诊的病人似乎都很有信心,也确实每天都有人提着礼物前来答谢他。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他那和善慈祥和神仙般的仪态所感染,所以经常去看他替人治病。说实话,我一看到他手里那跟又细又长的银针,往病人身体里刺进时不由得浑身发抖,真不敢想象那针扎进肉里面的滋味。好几次叔叔劝妈妈让老道为我治疗,而且保证不会收取一分钱,可每次妈都坚决反对,她说:“腰疼腿疼还许可以试试,这头上绝对不能让他扎,”爹也劝过,还是不行。此刻,妈嘴上似乎依然反对,看得出她的内心却很矛盾,让道士治吧,怕万一一针下去……,不让治吧,眼看着我头痛难忍,周围大小的医院都看遍了也不见效。这时爹又说:“先领过去让老道看看,到底往头上扎还是往哪扎咱也不知到”,妈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天已经黑了。爹领着我来到叔父家里,老道坐在叔父家土炕里,只见他满头的银发被一顶深兰色旧道冠拢罩着,头顶扎着不大的一个发髻,一柄银簪横穿在发髻上闪闪发光。一领稍觉宽大的青布道袍,好象已经经历了许多岁月,青灰色的绑腿一直从脚踝扎向膝盖,白粗布袜子和裤腿被帮带严严实实的扎再一起,从头到脚干净利落一尘不粘。看见父亲和我近来老道微笑着点点头,叔父要我在炕中间坐下后,便向老道讲述起我的病况,面对着滋滋然烧的油灯,我的心就想那摇摆不定的火焰,是紧张是恐慌是猜测,我想最多的还是期盼。尽管我一见那明晃晃的银针浑身就起鸡皮疙瘩,但是此刻,我却希望它能尽快的扎在我的头上。老道听完叔父的叙述,拉起我的右手,放在他盘曲着的膝上,用左手食、中、无名三指扣在我的手勃上,少许。爹轻声地问:“咋样,还往头上扎针吗?”,他摇摇头,我瞪大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他,老道操着不知到那里的口音,我一句都听不懂,叔父和爹似乎都懂。他咕隆了些什么,叔父和爹同时点点头,就见他拉着我还是刚才那只小手,用他那长着足有半寸长指甲的大拇指,对准我手腕上方两根骨头的正中狠狠的掐了下去,我顿感钻心般疼痛。指甲抬起来看时,一个青紫色的甲痕深深印在我的手臂上,旋即,又见他从黑色的针包中抽出一根两寸多长的银针,对准依然留在我手臂上的甲痕冷不丁扎了下去——是痛,不,我当时只觉得象被电击了一般,一股强大的电流立即顺着胳膊传向肩头,整个儿一条胳膊是那样的酸,那样的涨,又象是被压木了一般,一点儿也不能动弹。啊!针,一根细小的银针,眼睁睁看着它扎入我那瘦的可怜的手臂上,我明明白白的感到针尖从胳膊的那边穿了出去。啊!针,一根足足有两寸多长的银针,眼睁睁的看着它在我那细的可怜的胳膊里左旋右转。我真不感相信,平时被席签儿扎一下都会大呼小叫的我,此刻,竟然能忍受这般如此的肆虐。啊!针,就这么一根,一端用细金丝一圈又一圈缠裹起来,顶端留着一个小丝圈,一端明光闪闪尖锐无比的银针,具然使我浑身大汗淋淋。
针起掉了。爹急忙问我:“咋样,你感觉咋样?”,我答:“我肚子饿”,满屋子里得人都笑了,爹摇了摇头,又摇乐摇头。我也笑了,笑声是那么的脆,这是许久以来我自己也未曾听到过的笑声,它象是被关束了多年的小鸟,此刻,终于冲出了笼子,一直冲向屋外、冲向广袤无垠的天空——
妈妈煮了整整一大把挂面,给我盛来一大碗,一转脸功夫吃完了,好象生怕锅里的面条被人抢了去似的。第二天一大早我便爬出被窝,洗完脸背起书包在屋檐下唧唧喳喳的雀鸣声中踏上了新的一天。天已经放亮,尽管已是晚秋时节,带霜的落叶遍地都是,脚踩上去沙沙做响,而沟畔畔一丛丛金黄色的野菊花却傲然盛开,仿佛是在为我补回那失去了的春天。
公元二00七年
(六)祖母
似乎在每个人的记忆中,祖母都是那么和蔼可亲,她几乎是所有孩童们的保护神。在她们的庇护下,那些“小皇帝”、“小祖宗”、“小姑奶奶”们尽情的无拘无束的创造和发挥着他们的天赋。他们是那么的完美和幸福,而我仿佛是从外星来得游客,却不能领略和享受这世界上那诱人得爱。
懵懂记事的时侯起,祖母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直到她咽气以后依然是一块石头。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她,总是一团冰冷,如果遇上她心情不好,那刀子般的嘴会扎得我心痛。所以我常常怕见到她,直到她临终,不,应该是到她入土的前夕。
祖母共有三个子女,老大是我的父亲,还有二叔和姑姑。祖父早年就去世了,又连遭匪患,所以,偌大一个家族很快就走向崩溃。当时执掌这个家族的是祖父的弟弟,他自私、刻薄,所以,我们这一系很快便被划分出来。至于当年,祖母是怎样带领她的儿女们走出那段岁月,不得而知,但是,从父亲的苦难经历,以及后来我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可以看出祖母的为人不公,所不幸的是她偏爱的并非是我们一家。那个时候的我们家举目见底,三间茅屋每逢雨季,外面下雨里面盆盆罐罐接满地,炕上裸铺着一领补了再补的芦席,动辄就有席签扎进我赤luo的身体,冬夏炕上就只有一条破棉被,全家人都挤在里面。吃粮更不用说,年年闹饥荒年年吃帐。农村人对穷有个说法:穷家三辈儿高,没有大姑娘,不娶小媳妇。我家四个姐姐,只有四姐长到二十出嫁,其余三个都年仅十五六岁就陆续出嫁了。可大哥却偏偏年近三十才找得嫂子,足见其穷。可二叔家家境就大不一样,前有三间大瓦房,后院还有三间茅草房,家用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说连儿子都得不到母亲的爱,况乎我这个孙子。我在祖母的眼里,简直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走路时脚步轻了,她说我象是做贼的,脚步重一些,她又说我象土匪进庄子,说话声音高一点,她说我象叫驴的嗓子,声音小一点,她又说我的嘴被屁股给捂住了似的。反正我怎么做都不顺她的眼,用她的一句话可以概括她所给我的印象,有一次,不记得我做错了什么,只见她咬牙切齿的对我吼道:“滚!不要让我在看到你,我一见到你就象吃了葡萄喝了醋”。
然而,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祖母既然这么对待我们,为什么到后来却又住在我们家里?
祖母病了,这次病的很重,况且一病倒床上就再也不能起来。爹给想了许多办法,请医买药用偏方,都无济与事,渐渐的她的屁股下面长起了褥疮,烂了一片又一片,妈妈整天要为她搽洗。后来听说用一种姜石熬水可以医治褥疮,所以,寻找姜石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肩上。说实话,我虽然怕祖母甚至恨她,但是,我真希望她早日康复,一则省了妈妈整日为她檫洗,再则也减少一些家里的开销,又少听些她那痛苦的呻吟。所以,一接到任务,我二话没说,拿一把小掘锄,提起篮子朝外就走。走了很远很远,来到邻村的一个大土坡下,我用小锄东刨刨西挖挖,一会儿功夫便拣了半篮子姜石,心中暗喜:这回祖母一定会夸奖我。正自得意,忽听身后有人,转身一看,是几位和我年龄大小相仿的少年,其中一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的鼻子说:“谁让你在我家地边儿乱刨?”,另一位碰碰他的胳膊道:“打他!”,不容分说一个抢去我的撅锄,一个踢翻我的篮子。我赶忙上前与他们论理,反而被他们七手八脚摁翻在地,接着便是拳打脚踢一顿痛打。愤恨之极,气得我不由的尿湿了裤子,眼看着他们将采坏的空篮子踢飞到沟里,扛着我的小掘锄大摇大摆扬长而去,我放声大哭起来。看看天色已晚,为了给祖母治病,我只好用衣襟兜了几块姜石,踉踉跄跄回到家中,满以为祖母会高兴,会同情我的遭遇。所以,一进小屋我就喊:“婆,姜石找来了,姜石找来了!”。可她却用白眼珠翻了我一眼,嘴里狠狠的说:“我以为你死在外头回不来咧!”。我委屈极了,猛转身飞跑到屋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闻声跑来劝我,我哭的更加伤心,我开始感到不平,我想要报复。
从那一刻起,恨便深深播进我的心里,我再也不去理会那石头一般冰冷而又可恶的祖母,我甚至盼望她死。可爹和妈却象故意似的,非要我给祖母檫洗疮口。每当我看到那血肉模糊的疮面,便会感到一阵阵难忍的恶心,几乎都要呕了出来。我咬着牙摒着呼吸,用棉花团蘸药水为她檫洗,尽管我每次都很小心,祖母总还要责骂我不认真,索性我装做没注意,偶尔在她的疮口用力戳一下,痛的她顿时破口大骂起来。我却偷偷的在乐,后来爹知道了,打了我一顿,这种差使自然也就不会再让我干了。
祖母的病仍然不见好转,褥疮反而越来越严重。当人们都开始收拾镰刀,准备收麦子的时侯,她却与世长辞了。因为快要大忙,所以在家停桑的时间不能太长,从咽气到入殓就三天时间。可就这三天,对于我却不亚于三年那么漫长。在这三天里,我忍受了几乎整个人生中所有的恐怖和磨难,我感到我已经走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这年,我刚满十岁。姑姑家的表姐大我一岁,不知谁的主意,让我和表姐负担起看护尸体的任务。家人还叮嘱千万不能让猫走近尸体,说是尸体一旦被猫碰到就会‘还阳’变成挺尸。可怜的我和表姐揣着一颗颤惊惊的心,每人手里那一把蒲扇,一边驱打着苍蝇,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生怕一不留神串进一只猫来。祖母静静躺在一面耙上,脸上覆一张手帕。因为没有冰块,为了防止尸体腐烂,爹便用一只盛满凉水的废保温瓶胆,掖在祖母那宽大的衣襟下面,所以,远远看去祖母的腹部微微隆起。两堆松柏枝叶架起的篝火,在她的头前和脚边,冒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烟,越发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大人们都在屋外忙着各自的事情,小屋中只有我和表姐及令人毛骨悚然的祖母,静极了,偶尔飞进来一只苍蝇,饶尸体盘旋两圈,我们便紧张的不知如何处置,仿佛它不是苍蝇而是鬼史飞临,虽然手中的蒲扇是大人们让赶苍蝇用的,可当苍蝇飞近时我们也惟有躲闪而已,生怕被它碰着似的。一次,不只从那吹来一阵凉风,祖母脸上的手帕随之一动,我们以为祖母还阳了,吓的夺门而逃。结果,遭到大人一顿训斥,还得回来默默守着。我们整日都不敢说话,不知怕说话声吵醒祖母,还是怕招徕鬼魂。我不敢抬眼去看祖母,只觉得头发根一阵阵竖起来又一阵阵倒下去,虽然没喝几口水,可两个人一个劲儿地朝茅厕跑,而走掉一个另一个也要偷偷躲到屋外。一天、两天,啊!时间为什么那么漫长。终于到了第三天,依然如是,在惶惶中煎熬着,将近中午时分,姐姐刚去过茅厕这时又要去,我也闹着要去,两人正在争执,就听从祖母身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声音虽然不大,可惊的我们心胆具裂,姐姐吓的面色如土,我也吓的屁滚尿流,两条腿象被抽了筋似的,酸软无力,紧接着又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以及水火相接时发出的滋滋声,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逃’!
啊,三天,多么漫长的三天,在我人生的旅途中,它将是一段永不磨灭的时光。
祖母葬后,我便发起高烧,迷迷忽忽一睡就是几天。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双发光的大眼睛,死死的顶着我,在它的周围燃烧着腾腾烈炎,烈炎一闪又露出一张发着绿光的大长脸,象是祖母又不是祖母,它忽而从地逢里窜出又忽而沉了下去,张牙舞爪的,一会儿象要吞掉我,一会儿又似乎在逗我完耍。半夜时分我从昏迷中醒过来,妈妈说我象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奇怪的是,打从祖母去世到现在,我从来都未曾梦见过她。几十年过去了,我时不时为我当年的行为所内疚和自责,偶或,也为没能得到祖母的谅解、以及那份另人陶醉另人自豪的祖母的爱而感到遗憾——
公元二零零七年
(七)战争纪念
那个时代的农村,连电灯都没有,更别说电影电视了。村里的孩子们放学回家写完作业,除了帮大人干点农活、打点猪草,剩下来就是漫山遍野的玩耍。出于儿童争强好胜的天性,或许是原始部落人类基因的存在,总之,村与村之间的孩子们常常因为一些小事产生磨檫,继而演变为械斗——当时我们称之为战斗。
每逢冬闲季节,他们便在两村之间的空旷地带展开战斗。有的手拿短棒,有的手拿弹弓,大多数得人干脆就在衣兜里揣满石块瓦片之类,成群结伙,你追过去他们又赶了过来。有时侯将一方打的头破血流,过没几天又联起手来一起对付另外一个村子,这便是我们的战争。
战争不但是人类发展中与生具来得一种生存手段,一种斗争形式,同时也是一些好斗者们表现欲望的一个舞台。战争对于他们有着强烈的诱惑、刺激着他们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打从为祖母拣姜石事件以后,我无时不在寻找机会,要报复那几个可恶的少年。当年秋收以后,时机终于来了。本来两个村子相距较远,也少有磨檫,但是,正因为那几位少年那样的对我,所以,无论如何我的讨回那笔帐。我曾经几次鼓动村里的伙伴们去他们村打仗,可他们都嫌路远,我又找‘小日本’并且告诉他:“庄头村有几个小孩可厉害了,他们的弹弓能打半里地远,听说他们还要找我们较量较量”。‘小日本’来劲儿了,选一个风和日静的下午,大家按事先约好的时间来到村南打麦场集合。我第一个先到,接着其他伙伴陆续到齐,一个二十多人的队伍,在‘小日本’的带领下向庄头村进发了。
我很佩服‘小日本’,不仅仅是因为他年龄比我大,主要是他点子多,撇石块打弹弓也很准,所以,他派给我的任务我都愿意去完成。这次他派我当侦察员,还要负责将对方引出村外。我和另外两个伙伴悄悄靠近村口,四处张望着。突然,我们发现村子里有两个少年挎着书包从前方经过,便悄悄尾随在后面,在大约离他们十来步远的时候,突然,大家一起将手中的石块向他们砸去。可怜的两个小男孩,被突如其来的攻击下坏了,当他们明白过来时,身上已经多处中‘弹’,他们一面拼命逃跑一面大声呼叫。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大家心里都明白,一场战争就在眼前,我们三人急速向村外撤去。
果然,不大工夫,那两名受伤的男骇,带着一群少年向村外追来,足足有二三十个。他们一个个怒气十足,各拿棍棒、石块、弹弓,一窝蜂似的向我们扑来。我们仨还未及归队,他们就赶到近前,这时我突然发现在对面的人群中,有一位少年特别眼熟,仔细一看,正是当初在坡前打我的那位可恶少年,一时间我怒气填膺,也顾不得危险,独自迎了上去,正当他们愣神儿的一刹间,我扬手将一块石块飞了过去,正好打在他的胸口,只听的“啊”了一声,那少年便手捂胸口蹲在地上。其余的少年顿时慌做一团,可当他们看清楚,眼前只有我和不远处我的两个伙伴时,便又呼啦一下子冲了过来。石块土块向飞蝗一般砸在我们的身上头上,我手捂着脑袋没命的跑向本队,脑后的喊声、跑步声和石块的撞击声响彻云霄,我已经记不清楚全身中了多少‘弹’,只是一个劲儿逃跑。正在这时,我们的队伍迎了上来。只听‘小日本’一声喊“打!”,密集的瓦片和石块带着尘土一齐泼向对面,我掉转身从地面拣起能投仍的一切东西,发疯似的扔向对面,就在这时“叭”一粒石子不偏不倚打向我的面门,我只觉得上牙床一振,不由自主用舌尖一舔,似乎有石渣掉进嘴里,随口吐出,这时又感到唇边黏糊糊的,用手一摸才发现是血,这时身边一位伙伴也喊了起来:“鹏叔,你嘴破了”。我不顾疼痛,仍然不停的扔着手中的石块,仿佛要将所有的仇恨统统化做石块,砸了过去。这时就见对面乱了起来,有人在哭有人在喊,隐约看见有人架起一位满脸血肉模糊的少年向村里跑去,其余的小孩也跟着纷纷腿了回去。
胜利了,我开心的想要大叫,这时突然觉得说话时嘴唇一个劲儿朝外漏气,急忙用食指在嘴里一摸,吓我一跳。原来门牙被砸掉一大块,我不知是难过还是悔恨,总之,那股胜利者的精神和气概一下子全没了。
回家的途中我忧心重重,尽管小伙伴们不住的夸赞我,连‘小日本’都跷起了大拇指,而我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用舌头舔着牙齿,脑子里不住的盘算着,回去怎么向爹妈交代,说是不小心摔的还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快到村口时看见弟弟在玩耍,突然有了办法,急忙喊过弟弟要他同我一起去哄骗妈妈——
总算是挨过了家里这道更关,可在我心里却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关——他们那里知道这就是我战斗的永久的纪念,它不但镶嵌在我的牙齿上更深深的引在我的心里。
我诅咒战争,我更期盼人类永远安宁!
公元二零零七年
(八)白雪飞了
我们家几乎是祖传的喜欢养鸽子,我爷爷喜欢,我爹也喜欢,我更是喜欢。
我养鸽子是爹亲手传的,爹当时已经年过半百,似乎他觉得这一切不应该再属于他了,于是,有一天,他郑重的将他亲手制做的鸽笼、鸽网、鸽哨以及他调养了多年的几对鸽子统统交给了我。
我高兴的不得了,一放学就爬上木梯,到屋檐上数一数看一看,不管自己肚子饿不饿,先捧一把玉米,端一盆水来喂饱了鸽子再说。这些鸽子也似乎更喜欢我,一个个鬼灵鬼灵地象娇惯得孩子,每次一见我回来,有的便使劲儿拍打着它们的翅膀,鼓起脖子姑姑的叫,有的从房顶直接飞落到我的肩头和手上,叨叨我的耳朵又叨叨我的头发,我就象是这群顽皮孩子的‘妈妈’,与它们闹着玩着交流着。
这群顽皮的‘孩子’们长相各异,而且颜色也五花八门。什么带凤头的、大鼻儿的、长嘴的短嘴的、什么白色的、棕色的、花斑儿的、还有一对两节儿黑的。虽然它们在我的眼里各个都很好看,但是最好看的还数那对两节黑。它们的头、脖子及至胸脯和尾巴及翅梢是蓝黑色的,黑的闪着亮光,而胸脯肩头以及背部却雪白雪白,远远看去黑白分明界限清楚,象是画出来的一般,不,再好的画家、再好的色彩也绘不出它那娇美的身姿和闪光的颜色来。
在我的精心喂养和呵护下,不久,它们开始一对对相恋,又陆续筑巢、产卵繁衍后代。屋顶的鸽群也一天天壮大起来,由原来的几对到几十对,一度时间我都数不过来究竟有多少只鸽子。除了自行繁衍外,奇怪的是这鸽气旺了,不知那来的鸽子飞经这里的时候,歇歇脚也便乐不思蜀的加入到我们的鸽营里来,自然成为我们鸽群的成员了,我十分高兴。可是,有一天,村里一位老哥哥来串门,临走时冒出一句话:“养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做啥,竟糟践粮食。”我不服气的夸耀说:“方圆几里地谁有我的鸽子多”,“多顶屁用,你这满房的鸽子也不值人家罗老三一对鸽子的钱”,“竟吹牛,他养的什么鸽子一对就能抵我满房的鸽子”,“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这天星期天,正赶上镇子里逢集,我怀着疑惑的心情,和弟弟一起到鸽市里去看。走进鸽市,就见各式各样的鸽笼鳞次栉比,脚都插不下去。鸽笼里各种各样的鸽子,千奇百样琳琅满目,许多我都叫不出名儿来。可是,最叫我动心的还是那对‘金眼凤头豆瓣儿嘴’的雏鸽。只见它雪白的羽毛,大大的两个豆瓣儿型鼻甲,几乎将一只粉中透亮的小嘴完全给掩没掉,鼻甲后方一个三角形凤冠顶在脑门正中,两只金黄色的大眼珠突鼓在粉色带折边的眼帘外,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我给它起名叫‘白雪’。一看到它满市其他的鸽子在我眼里顿时黯然失色。我和弟弟挤进人群,这时有人正在与主人论价,仄耳一听,乖乖,三十六块!足足抵我四五十只。尽管围观者都觉太贵而相继离去,我却把着那只鸽笼不忍松手,鸽主人问:“喜欢吗?”,我点点头,“想要吗?”,我又点点头,“有钱吗?”,我红着脸摇了摇头。“回家找你爹要钱去,我可以便宜卖给你”,“真的?”,“真的”,“下一会我准来买,给我留着”。
第二个集市,我如约赶来,只不过没带钱来而是带来几筐的鸽子。‘金眼凤头’的白雪随着主人也在原来的地方,我和他相隔一段距离将鸽笼摆放再地上,原以为很快卖掉这些鸽子,凑够了钱再买回白雪,可整整一个上午才卖掉了几只,一只卖价还不到一块钱,这样下去那年那月才能凑够呢?这时白雪的主人走了过来,看看我和那几笼的鸽子说:“家里还有吗?”,“没了”,“一共几只?”,“卖了三只,还有四十一只”。那人低头盘算了一下说:“一只八毛,四八三十二——算了我吃点儿亏,见你也诚心要买,你就将这些破鸽子倒给我算了”我听罢高兴的不得了,急忙满口答应,迫不及待的将笼里的鸽子悉数倒给了白雪的主人,又如获至宝似的将白雪装进我的笼里。
一回到家我急忙找来线绳,先将它们的翅梢扎了起来。因为鸽子的记忆力非常好,新换一处地方如果不先驯化,它们很快就会飞回老家。所以,人们常常将新逮回的鸽子用线绳,将翅膀上的长羽毛帮扎起来,有的干脆将初级飞羽剪掉,使它们慢慢熟悉和适应新的环境后,再逐步松绑。白雪还是雏鸽,虽然羽毛都已长全,但还很软弱,我只是轻轻将它们的四支长羽拢扎在一起,这样既不但可以防止它们飞走,也不影响它们小范围习飞。我每日象敬神一样的照顾着它们,除了定时喂食喂水,还定时白天将它们放上屋顶,晚上又逮回鸽房。
这天放学,离家老远眼睛就开始向屋顶盯去,只见两只白雪伸长着脖子在屋脊上来回走动,走近门前,突然发现屋檐底下又多出了几只鸽子,仔细一看,原来是卖出去的鸽子又飞回来了。看到它们乱糟糟的羽毛以及那疲惫惊慌得样子,我从心低发出一丝丝爱怜,急忙进屋拿出食物撒在地上,它们一个个扑扇着翅膀飞落下来。妈妈忽然从门里走出,看见地面上的鸽子,差异的问:“咋把这些又弄回来了?”,“是它们自己刚刚飞回来的”,“刚清净了没几天,又是一群。赶紧把它们处理掉,要不我连你房上的那两只也一起宰了”。我悻怏怏将手中的包米使劲儿朝地面一摔,溅的满地都是,吓的几只鸽子也扑楞楞飞了起来。从此我便再也不去理会它们,任它们到处乱飞自由采食。过几天又有几只也先后飞了回来,我还是不去理会它们。一来怕惹妈妈生气,二来此刻我全部的精力都在两只白雪身上,根本没有心思去理它们。
除了养鸽子我还学会了自己制鸽哨,有用乒乓球做的、核桃壳儿做的、还有用芦荻和竹筒儿做的,什么单筒的双联儿的,葫芦的还有一种叫做五虎群羊的,各式各样。这两天白雪练飞的次数越来越多,飞的也越来越高,我便想起为它专门制作一只鸽哨。经过精心设计精心制作,一支造型漂亮,质地轻薄、发音响亮的双联儿鸽哨成功了。
又过了几天,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决定要给白雪试飞了。我小心翼翼的将做好的双联鸽哨扎在雄白雪的尾巴上,带着弟弟一人一只,朝镇子里的方向走去。临出门一向连用正眼看都不看我那白雪儿一眼的爹爹,突然说道:“小心别回不来”,“没问题!”我很自信的回答着跨出大门。走出村子一里多地是一条干河,弟弟说:“就在这儿放吧”,“再往前走走”我说。大约又走出半里地,来到一座小桥上,这时镇子里的房屋已经清晰可辩,再回望我们村子时却已经隐隐约约起来,我将带着哨子的白雪放在眼前看了看,对弟弟说一声“放吧”两人同时举起鸽子,朝着镇子的方向用力一抛——
白雪飞起来了,象两道白光一直射向蓝天。雄鸽尾后那只新做的哨子,在它那有力的翅膀的扇动下,发出悦耳的响声,它们齐头并进比翼奋飞。我和往日一样,满怀信心的注视着它们。然而,它们却一往无前的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连头也不回的朝着黑巍巍的镇子里飞去。开始还能看到两只白色的小点,渐渐的白点也消失在树天相接着的镇子里。我呆了,弟弟也愣在了那里。一种失落、懊悔交织在一起袭向我的心头,只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栽倒下去。我没有哭也没有眼泪,呆呆地站在小桥头,活象小桥上的一尊泥塑
白雪飞了,它带着我对它们的全部希望,带着我在养鸽事业上的全部心血,带着我的心飞了。那么轻盈,那么匆忙,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综,似乎它们从不曾与我相识过,更象是要逃离我一般急匆匆地飞了,留给我的只是无休无止的寂寞空虚和懊恼。
我砸烂了鸽笼,踩粹了所有的鸽哨,连平日里喂鸽的水盆也被我踢飞了。我想我踢开的不是养鸽子的用品,而是从此踢开了鸽子的世界。
尽管,好不容易冲破牢笼挣开束缚飞回来的几只老杂鸽,依然义无返顾的留在屋檐下,象一群无人照管的野孩子,整天在我眼前飞来飞去,任由妈妈用竹竿打着哄着也不忍离去。甚至,一次被远在几十里外的表弟讨要了去,可过了不久,它们又都接连扑打着残损的翅膀,历尽艰辛的飞了回来。我依然象没看见它们似的,任它们饱受着饥饿的折磨和蛇鼠的肆意摧残。这里已经不再是鸽子的家园,而更象是它们的坟墓,今天可以看见鸽子的骸骨撒落檐下,明天又可以看见被撕下来的片片羽毛。它们在一天天减少,最后只剩下一只大嘴花鸽,依然孤零零的固守在那无限凄凉的屋檐下,从早到晚举长了脖子在左顾右盼着什么,是在期盼着‘妈妈’的爱抚,还是在追寻那曾经属于它们的欢乐的世界。
我突然感受到了良心上巨大的谴责,忽然发现它才是我最终诚可靠的朋友,我在也不能失去它。于是,我重新钉了一只坚固的大木箱,在木箱的右下角开一个鸽子可以自由出入的小方孔,并将木箱架在蛇鼠够不到的高空,这只鸽子总算是能过上安静的日子了,可它依然是整日的左顾右盼着,天上飞过来一只小鸟它也会心神不宁,我意识到它需要的并不只是我这位‘妈妈’的呵护,更多的是同伙和伴侣。
又是一个丽日如洗的星期天,我约堂弟一道,带着这只最后眷恋着这座村庄、这幢瓦房、这个曾经为它们的‘妈妈’的老花鸽,毅然踏上了新的旅程——
公元二零零七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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