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丈夫的比较亲的婶婶,她个子很矮小,不漂亮也不丑,没读过什么书,一开口说话,是典型的成都口音。没错,她生于成都,长于成都,是地地道道的成都人。八十年代嫁工人是好的选择,所以她嫁了一个煤矿工人,生活也还过得去。但后来工人的很多福利都取消了,他们家的收入骤然少了,日子渐渐变得拮据起来。况且要想在成都买一套房子,是何等艰难的事!
为了生活,为了女儿读书的费用,为了房子,她改掉了懒惰的毛病,不断地去外面打工。开面馆,做副食生意,卖水果,她都干过。她是很利索的人,也不懒,可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话多,而且嘴臭。在家里,她看不顺眼那知足常乐的不思进取的丈夫,什么脏话怪话都骂得出来。丈夫开始还还还嘴,甚至和她动手,后来索性不理她,由她随便骂去。我有几次碰到她,没一次不听她骂她丈夫的,那语言简直令我目瞪口呆,我觉得她简直就是一本脏话字典!所以后来,我总是千方百计地避开她,尽量不与她说一句话。
她做生意其实也挣了一些钱的,但她又喜欢打麻将,所以不知不觉中又输掉了。多年了,家仍然是那个家,一个只有60多平方米的很旧的房子,也没添什么象样的家具。女儿读书成绩又不好,经常与她对着干,于是家里充满了火药味,似乎天天都无法太平。
有一次回她丈夫的老家,在别人家里打麻将。天晚了,人家留吃饭。拿了一瓶酒出来,大家都爽快地喝,她喝得尤其多。谁知那酒瓶之前是装农药的,所以几个人立马瘫倒了。还好她丈夫反应快,马上拨打了120,立即送医院抢救,总算捡回了她一条命。此后,她在打牌喝酒方面收敛了许多,对丈夫的态度也改了很多。
女儿没考上大学,但还算争气,自己在某家婚纱影楼找了份工作,还找了个对自己不错的男朋友。眼看着日子似乎该好起来了,可是她的丈夫却病了,一查,竟然是胰腺癌。先是在医院里治疗,根本没有起色,就回了家。她想尽了办法,给他找各种各样的药,但丈夫还是一天天地瘦下去,半年下来,完全是卧床不起了。丈夫是没有什么医疗保障的,所以只有动家里的积蓄;用完了,便开始变卖点东西;女儿的薪水也用了;可是都不见一点好转。
我和丈夫去看了他们。一个家,家徒四壁,伯伯黄瘦得根本不成人样,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再不忍看他第二眼。婶婶老了许多,白头发添了不少,依然很唠叨,她向我诉说着家里的难处,可是她再不骂她这个丈夫了。她甚至天真地问我:是不是我把他骂成这样的?我宽慰她说,不是的。不过你要这样想,那你最好就别骂他了吧。是啊,骂了几十年了,现在他要先走了,丢下你一个人,看你还骂谁去呢?
大约一个月后,45岁的伯伯到底是走了。丈夫去帮忙安葬了。回来后,他说婶婶很平静,几乎不说话,再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她所有的话似乎都随着她的丈夫而消失了。
2007-8-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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