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天预报有3到9级的沙尘暴,你不要出门啊。”
“是吗?我知道了,不出去。”
“奶奶,你还有需要买的东西吗?”
“没有要买的东西,我都有,你们也不要出去,孩子呢?”
“奶奶,我们知道,孩子放假了,你不要担心。”
“那就行了,没事了吧?”
“没其他事了,奶奶,记住不要出门,要不刮起风回不来知道吗?”
当我把电话放下的时候,又如每次打完电话般,喉头哽咽着一块东西,眼里的酸楚滚落而下,不知道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什么,是尽到了自己的义务吗?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了的想流泪,难道是我脆弱吗?
我换了手机号码好久了,总是去了忘记写给奶奶,一步之遥的路我也找各种借口懒的去写给奶奶,生怕奶奶有什么事情,就隔三岔五的去个电话,可是去电话的时候恰巧不是奶奶病刚好或者就是刚把该办的事情办好了,我就反复的愧疚,反复的难受,就这样,别人都说我的奶奶命真好,有孙子惦记着,是好吗?
人家有恋父恋母情结,我可能就是恋奶奶情结吧,从出生不久就随着奶奶,是奶奶伴我走过了幼年,童年,少年时代,我不知道父母的怀抱里有怎样的温暖,可我知道奶奶的大手传递给我的坚实,奶奶给我的爱抚,奶奶温暖着我一路的人生。
不是我的记性好,是和奶奶在一起久的缘故,很多事情,记忆犹新。
我小时候,奶奶给乡上的学校食堂做饭,一天记得奶奶去的有些迟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赖着不走路,奶奶忍耐之及给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下我可有了理由,从开始的抽噎,到后来的嚎啕,然后竟然在地上打起滚来,奶奶拉我起来,我赖着不起,奶奶就没理我,走了,让我一个人对天对地的肆意号哭,我觉得奶奶肯定是不要我了,可能满世界都不会有人要我了,我希望奶奶再回来拉我起来,路上没有其他人,我恐惧害怕奶奶不要我了,刻在了记忆深处。
奶奶就是我的父母。
如今想起,依然是一种酸酸的感觉,那天我还是乖乖的起来跑去了学校,奶奶回来后给我了一把红枣,自那次后奶奶再也没有拍过我,那一把红枣真的很甜。
我搜索自己的脑海,希望出现的不要总是一样的一个画面,奶奶身后跟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而却没有其他的印记,我小时侯是孤独的。
我应该也是快乐的,在奶奶的身边享有了姐妹们没有的特殊,好吃好喝尽管由着自己,没人会和我争抢,他们都住在县城。
昨天雨点落了下来,天气骤然变冷,五月的天气了,依然是阴晴不定,我的心也随着天气晃悠。
一点一点滴答的雨水,似乎要泡开还未准备出土的种子,可落不完的雨水,让我跟着你心疼了又疼。天阴了,奶奶的腿一定又痛的僵硬了;刮风了,尘土一定呛着奶奶更厉害的咳嗽着……
奶奶,是隔辈的亲人,似乎照顾就应该是我们父辈的责任和义务,我一定也有这种心理,要不怎么总把她当做是奶奶呢?奶奶就是隔着山爱我们的人。我们却不能正确的把对奶奶的爱升级。
昨天姑父喝醉了,他动情的抓起奶奶的那个粗皮老手,放到了嘴边,亲吻着说,你的生活怎么过?奶奶没有享有过这样的荣殊,竟然很不自在,别扭的说,快去睡觉吧,喝醉了。我老了,就这样凑合着过啊。
姑姑他们在另外的城市生活,每年来这里看奶奶一次,多则两天,少则一天,偶尔时会一年来两次,姑父是个性情中人,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把心理的话说出来。而姑姑也要照顾自己的家。
奶奶,你的生活怎么过?奶奶的那双手还是手吗?手指几乎都已变形,扭曲着,骨节突起粗大,指头上一道道的裂缝不知道奶奶疼吗?脚上的厚痂用刀子削了一遍又一遍,那是穿过了一辈子苦难的老茧,痛了还得走,因为没有人搀扶着奶奶,没有人让奶奶依靠。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奶奶,随我过吧,虽然我是您的孙子,可是她的儿子躺在床上要侍侯。有时我竟然残忍的想,你的儿子瘫在床上二十年了,没有思维,不会说话,只能躺在床上,为什么老天就不收走他让你们都解脱呢?
这种命运是一种苦难,这样活着是一种罪孽,可母亲的眼里永远是温情,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可奶奶还能有多少日子可以知道人生的幸福和轻松是什么?我不想奶奶还随着二叔只吃着如糊糊的白水面条,我不想奶奶不脱衣服的睡觉,不想奶奶一夜一夜的给儿子翻身。
那天看到奶奶的白发如霜,都白了,彻底的全白了,没有杂乱,曾经那两根黑又亮的麻花大辫至今缠绕在我的脑海里,仔细洗仔细梳头的姿势我依然还存着,垂在腰际,随着脚步的矫健而左右摇摆,奶奶知道吗真的很美!
奶奶,是个爱干净整齐的奶奶,二儿子瘫在床上二十年了,却一把屎一把尿的又重新开始照顾起不能自理的儿子,小儿时如此,老儿时亦如此。
二叔的儿子来看二叔了,是去年,一米八六的个头,帅而时尚的他是让满世界回头率的孩子,长大了的儿子,眼里藏满的却是忧伤,二叔费劲的扭转过头,一双大的害怕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爸!爸爸!”一声颤巍巍而陌生的爸爸,二叔的眼泪一下就顺着眼角滚落出来,他不是没有知觉吗,他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吗?父子的血缘,父子的相犀在一刹那相交,我们的眼泪喷涌而出,十几年了,儿子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可爸爸这两字叫的那么艰难,也那么的刺人心痛,四五岁时二婶因二叔治病无望带着他离开了二叔,是奶奶让走的,盼了多少年回来了,却更是凄凉一片。
奶奶真伟大,因为二叔有奶奶才活到了今天,见到了茁壮的儿子。
我们抹着眼泪不忍再看那悲凄的场景,奶奶依然从容的站在那里看着儿子,看着孙子,慈爱,还是慈爱,奶奶没有流泪,奶奶的的眼泪是一直流在心里的,我知道,从心里渗出的血泪早已把印记刻满了脸庞,泡满了全身。
记得我带着儿子去看奶奶时,我说儿子亲一下太太的脸,儿子睁大眼睛看了半天一笑跑了,奶奶说,我的脸脏,不亲算了,别为难孩子。回来后我问儿子,你怎么不亲亲太太啊,对你那么好,他说,太太的脸上皱皱太多。
是褶皱吗,是沧桑,是褶皱吗,是岁月,是褶皱吗?是悲苦……
我时常偷偷看奶奶的脸,她脸上的褶子松弛着堆出了更多的沟壑,岁月已经腐蚀了她的骨骼,身体越来越单薄了;时光已经剥夺了她日益萎缩的活力,腿脚早已不再矫健;光阴已经吞噬了她生命的色彩,奶奶的眼睛花麻了,我们却还当是以前的奶奶,奶奶在老着。
那天我陪妈妈去看病,远远的看到了奶奶,我喊了几声,奶奶的背影孤单而寂寞,奶奶的腿看起来罗圈了,也歪斜了,耳朵已不是以前的耳朵了,背了,我赶忙向前跑了几步,拉住奶奶的胳膊问奶奶去那里,奶奶说去买药,下午要输液。
我知道奶奶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得病,她不是怕自己病了,而是怕瘫在床上的二叔没人照顾。
奶奶做b超的那天,电话里的口气很焦急,还有些害怕,奶奶,几十年了都在靠自己做主,没有人可以让她真正的依赖,那天分明是胆怯和悲哀。我有些生气那个医生,直接当着奶奶的面说,如果控制不了就得手术,这么老的老人就没办法手术,所以让奶奶的心揪住了,她知道她就是儿子的唯一。
我说:“奶奶,医院那么远,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找车送你啊?”
“经常麻烦你们怎么行那,我可以走去的,这么点小事。”
“奶奶,你的病没事的,你先吃点药控制控制,不行了输液控制啊,你不要担心,真的没事的,现在得这病的人很多。”
说着这些违心的话,我心里又堵着一块东西,难受,眼睛又不争气的潮湿模糊了。
人老了,怎么可以让手术再折腾呢?
奶奶知道妈妈也是去看病的时候,硬把一百元钱塞给妈妈,在大街上她们推来搡去,我知道依然是妈妈拗不过奶奶,只能揣起奶奶那份沉甸甸的爱,这不是钱,是爱。
我没有好好的关心过她老人家,是我不愿意想那么多,是我有意的在躲避,看到奶奶和二叔我心酸。我真害怕奶奶病了,奶奶病了只有小叔抽空去陪陪,如今就有个小叔了,可他也有自己的家,奶奶老了,八十了,却载着我们不堪的负重在行走,二叔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已经十几年不会说清楚话了,满嘴咿哇的也只有奶奶可以懂。
我们去了又能做得了什么?奶奶什么都不要我们管,说我们工作忙事情多,不用为她操心,我们就不为她操心了,因为奶奶在我们的眼里,一直是什么坎都可以跨过去的。
那时奶奶年轻,如今奶奶呢?独立的小院,只有奶奶和二叔,还有一只小狗陪着奶奶,是怕奶奶耳背了,让小狗放哨。实际奶奶胆子越来越小了,我可以从奶奶的话语中听出。
奶奶知道依赖别人是不现实的,即便是儿女,虽然奶奶每次看到我们拎着东西去看她,特别的开心,可奶奶送我们出门的时候,站在院外的拐角出,依依不舍的向前走了又走,望了又望,我们回头说奶奶你进吧,进吧,一遍又一遍,就狠心不再扭头看奶奶的苍老,风吹起奶奶的丁零,每每我的眼泪在转身的刹那滚落。
找了几个保姆都因为奶奶的善良抢吃抢喝,偷奶奶的钱物,恨不能把奶奶榨干,都让奶奶打发了,后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如今的岁月似乎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照顾这样的病人。
每次我做好吃的,给奶奶送去的时候,奶奶就使劲的说,别送了,以后别再送了,看把你们麻烦的。
你们这么孝敬我,我呀要活到九十九了。奶奶调侃着。
我真愧疚的无语凝噎,我做了什么,让奶奶如此的感激着我们。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奶奶却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幸福似的。
我知道自己惰性太重,而且也耐不住性子去照顾奶奶和二叔,况且我们都有借口各种理由,搪塞而过,照顾不了奶奶。奶奶根本不需要我们吗?奶奶一辈子坚强的走过来,她不会享受得到,她只懂得付出。可是如今奶奶老了。
我不知道奶奶的大姑娘自杀的时候,她是怎么接受的,奶奶不到四十就没有了爷爷,姑妈刚过三十多点因为不堪生活的负重在老家自杀了,扔下了还在怀里六个月的儿子和他的哥姐五人。
听妈妈说,那时爷爷已病了许多年,爷爷是个很风趣的人,我们却无缘相见,那个家全靠奶奶支撑。
只记得父亲走的时候,奶奶端坐在床头,无声的任眼泪流淌,大人们都忙着办理丧事,我站在奶奶的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只看奶奶抹着眼睛呢喃着,以后,你们怎么办啊?
我们怎么办啊?没有工作的母亲还有我们姊妹四个在上学,可奶奶想了没有,她可怎么办啊?父亲就是奶奶的依靠,他是家中的老大,十四岁出来闯天下,这么多年爷爷不在就是因为有父亲在输送力量,可他还是刚过四十就又撇下我们老老少少走了。
父亲陪着二叔看病的日子,奶奶一直祈祷上苍会给一个好的结果,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后来还是回来了,出去成了家的儿子又回来了,回来时不是带着幸福而来,而是带着痛苦摆给了奶奶,我跟了奶奶这么多年,似乎没发现她会哭。
奶奶曾经为了二叔的病磕头作揖,请道人讲迷信,最后认命了,彻底的认命了,这就是命运,无法让人摆布的命运,可这又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多么漫长的生命历程,多么残酷的命运啊。
老一辈的病人,重复着下一代的病人,心理是一个怎样的承受过程,又是怎么熬煎过来的,我无从想象,因为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诠释那种感觉的,也似乎没有权利给那种惊天泣地的过程一个完整的定义,说到头就是个爱在支撑着,母亲的爱,世界上唯一伟大的女人就一个,那就是母亲。我敢慨言,我的奶奶更加伟大。
一个人可以活到四十,五十,但凡都会经历幸福,而我的奶奶,从小给地主做长工,自嫁了爷爷,就等于嫁给了残缺的生命,一辈子苦,活八十年还在苦,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头,何为过啊?奶奶的生命是残缺的吗?她这样认为吗?
我看不出来,奶奶认命,认的彻底,认的坦然,认的没有了一丝的渴望。
奶奶的脚步蹒跚了,奶奶的头发全白了,奶奶的牙齿都掉光了,奶奶的精神依然在激励着我们,我们常说,我们如果有奶奶五分之一的精神,也许就不是这个样子了。我没有办法写奶奶,因为我无法用语言表达出这种比海深,比山高的母爱,坚韧的精神。
奶奶,我总无法把她跟女人联系起来,她的形象在我的眼里早已不是一个凡人,是圣贤吗,是神仙吗?是坚韧和淡泊的化身吗?
奶奶在我的眼里早已是份慈悲,早已是份力量,早已是份豁达,奶奶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把生活和命运浓缩在了无边际的爱中,把沧桑和痛苦凝练在了坚如磐石的心中,把命运和苦涩抒写在了从容坚定的举止间。
我怎么写,怎么说,怎么想,奶奶,慈爱的母亲,被岁月的风吹佛过,苍老了,被时光的雨梳洗过,晦涩了,被我们的爱沐浴着,灿烂了。
奶奶如一块磐石坚定在我们的心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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