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山村匪事历阳

发表于-2007年08月03日 早上8:43评论-1条

我们那个小山村民风很纯,解放前,兵荒马乱,只有三麻子一人落草。三麻子姓麻,脸上没麻子。直到现在村上小孩哭,大人们不说“别哭,狼来了”而是说“再哭,三麻了来了”,小孩们听到这话就吓得不敢吱声。

我小时候,奶奶从没有用这话哄过我。在奶奶眼里三麻子也不过如此。那一年,大旱,村上都在抢水。姓麻的是大姓,仗着三麻子势,霸占水塘。眼看秧苗枯黄,一年的收成就要泡汤。奶奶实在气不过,操把铁锹寻到三麻子府上。三麻子平时都跨双枪,那天当然也不例外,加上身边总不离几个兄弟,颇有威风。我奶奶可不管这些,她的娘家在街上开茶馆,江湖上的人自然也见过不少。她见了三麻子就大骂:“三麻子,你算什么汉子!只有本事欺负我们小户单姓的。今天老娘抽不了水,就跟你一命抵一命。”奶奶只管厉声嚷嚷,引来不少围观的人。大家想:了不得,三麻子下不了台,非杀人不可。他的几个兄弟已经掏出了枪。三麻子半天才搞明白怎么回事。没想到三麻子说:“大姐,这事你不操心,我叫几个兄弟帮你抽水。你家的田不浇透,姓麻的谁也别想一滴水。”这事闹成这个结局,很出人意料。奶奶由此出了大名,也落个难听的带麻字的外号。(为尊者讳,就不写出来了)

三麻子带一帮兄弟有几十杆枪,到底都欺负什么人,我也没有考证。听奶奶说,日本来了,三麻子就打日本人,二支队(伪军)来了,三麻子就打二支队;三麻子就是不打新四军。同日本兵一交火,街上就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新四军,有人说是三麻子,反正他们穿的同老百姓一样,又都神出鬼没。日本兵最恨新四军和三麻子的部队。一天,三麻子来了兴致,竟悄悄地溜到街上。也不知何人当了汉奸,日本兵知道了三麻子在街上,一下子出动了大批人马。三麻子正要躲,日本兵看他形迹可疑,把他逮个正着!

一个日本兵问:“你的,麻子?”

三麻子反应快:“太军,我的不是。他的是。”他顺手指向理发铺的老板。而这个理发铺的老板也是活该倒霉,他也叫麻子。那时候,得天花的多,小名叫“麻子”的一村上都有二三个。

日本兵冲过去,揪住理发铺老板问:“你的!麻子?”

理发铺老板点头如啄米:“太军,我的是麻子。”

几个日本兵一下地就把这个可怜的“麻子”按倒,而放开了三麻子。三麻子拍拍身上的灰,就大摇大摆地开溜了。而这边的“麻子”才发现情况不妙,死活摊在地下不肯走。日本兵拖了二十米远,就传来“砰砰”的二枪,可怜的理发铺老板脑袋开了花。

这事的结果是,三麻子让手下人夜里向“麻子”家扔了几十块大洋,又向日本兵碉堡边扔了几个手榴弹。

日本兵投降后,三麻子被国民党招安,当了地方的保安司令,很是威风。再后来,国民党和共[chan*]党打起来了。三麻子被调到大别山,编入了正规军,同刘邓大军作战。估计是三麻子很卖力,升到了团长了。有一天,师长请客,三麻子看到师长的姨太太,那真是美如鲜花。三麻子一下子就情不自胜,魂不守舍。他实在按耐不住,把几个兄弟找来,命令他们把师长的姨太太抢走。也不知怎么又走了风声,师长要枪毙他。他只好带着几个铁杆兄弟跑回了老家,又干起了老本行。这次他跟国民党结了仇。解放军快解放我的家乡前,三麻子已经配合我军,同国民党英勇作战了。解放后,三麻子当贫农会的头,虽没有了双枪,但仍然神气活现。

三反五反时,三麻子又列入了反革命的名单。这一回他在劫难逃了,终于被宣布罪大恶极,执行死刑。开三麻子公判大会那天,街上人山人海,观者如潮。三麻子和他的一个铁杆兄弟被五花大绑,拽上台。有不少人上台控诉三麻子的累累罪恶,台下老百姓一遍遍地高呼“打倒反革命”。三麻子似乎对这一切感到很新鲜,好奇地看着台上控诉他的人,不时还笑出来。终于宣判完了,他和他铁杆兄弟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三麻子从人群中走过,一边见了熟人就打招呼,一边高喊“二十年后还是好汉”。

按规矩,我们村上,当然还有别的人,就在沿路上准备了酒菜为临刑的人送行。人家给什么三麻子就吃什么、喝什么,说“死也要做个饱鬼。”他的那个兄弟却吃不下,跟在他后面呜呜地哭了。三麻子趁人不备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狗日的!你怕死!”

解放军立即把他按住。他的兄弟向他叫道:“哥!你不能死,你冤啊!”

三麻子喊:“兄弟,二十年后再见!还是条好汉!”

他俩被押到执行地点,三麻子请求执行的解放军:“兄弟,打人不打脸,给个全尸。”

三麻子他俩是背对几个执行人员的。第一阵枪响后,三麻子的兄弟倒下了,而他却闪过子弹。他转过身喊道:“兄弟,说好的,打人不打脸!”刚说完又是一阵枪响,他脑袋开花,仰面倒下。

三麻子只有一个女儿,后来就嫁在我们村,人称麻小姐。她过去出门总不离轿子的,后来,干农活比男人还厉害,力气很大,犁田打耙样样行。唯一特别的是她不知从那学来一个民间治病的土办法。有人发烧,请她用针扎耳朵,放一点血就退烧。我有一次嗓子发炎起烧。奶奶就叫了她。那天晚上很冷,我坐在垛窝(一种草编的取暧用品)里,她给扎了几针,不疼。然后,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同我奶奶说些旧话。等我吐了几口浓痰,她看了看说:“蛾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给痰叫这个名字)出来了,好了。”果真我很快就好了。

三麻子的事,我都是听奶奶说的。奶奶去逝后,除了村上哄好哭的小孩:“再哭,三麻子来了”,我没听到人再提过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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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林林
☆ 编辑点评 ☆
林林点评:

虽名散文,实乃小说。一段记忆犹新的典故,令人回想山村旧事。

文章评论共[1]个
历阳-评论

亲爱的林林:这是一个完全真实的事件。at:2007年08月03日 上午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