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果时光倒退四年

如果时光倒退四年……她想她还是会选择遇见。

时光退回到四年以前，校园，有歌特式风格的钟楼的校园。

很蓝很蓝的天空，很绿很绿的草地,校道上一排排婆娑婀娜的树影，仰起头能看到拥挤碰撞的叶子。夹杂着兰花香味的风吹来，引得花枝轻颤，叶子微扬。夏天的空气，有青草的芳香，深呼吸，这是世上最美好的感觉。

彼时，女孩晰从楼上下来。楼下便是球场了。

他在篮球场上，一个传球没接住。球掉到场外，他跑去捡。

四目相对时，片刻的惊动。他微笑，笑得腼腆，直指她心。

很久很久以后，晰想起来，已模糊了那时的风声，模糊了那时的人群，可那深邃清澈的眼眸却在时光中侥幸存活了下来，历久弥新。如同一颗种子掉进心里，轻轻地，无声地，却坚强地生根发芽，随着年代的久远而茁壮成树，随着她的成长而枝桠繁茂。成为心的一部分。

那年她十二岁，他十三岁。

娉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时光如果可以定格在那一刻，也许就无撼了罢。

晰猜想过无数次，时光倒退四年……每次到最后她都否决了这些想法——时间终究是无法逆转的。所有的假设因为缺了最重要的条件一一被推翻。

那些我们以为发生过的事情其实都没有发生。那些我们以为爱过的人，却一直在时光的角落里安静地爱着我们。我们回头就会看到他们忧伤的侧脸，仓皇转身。

两年多后，他们初中毕业，站在时光的中站，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很茫然。

录取通知书，薄弱的一张纸。却因承载了过多的记忆而褶皱，不胜负荷。有太多的依恋无法割舍。可一张纸就足够了，足够残酷的方式来宣告她必须离校的事实，明明她还没准备好要离开。很多人都没准备好。

那天，她坐在老师的旁边，一边帮老师分发那些名单分数表，一边和同班三年的朋友瞎扯闲聊，翻翻那份全校的分数单，她在密密排列着的那些文字与数字间找寻他的归处。

——比她高十多分。他将何去何从？

他和她的分数一样夹在中间。进一步搭上省重点的末班车，退一步是市重点的尖层。

外面下着雨，她撑着伞走出校门，再转身时看到他。

那一刻她心里突然闪现一句话：是最后一次了吧。以后大概就天长地远了。心蓦地揪痛。

雨，席卷过那些本该幸福却离别的人，以为这样就能刷新所有的记忆。只是，可以吗？

时光是这样的无情，我们究竟要怎样地悲怆躬身，才能在时光的流转里看到远方的幸福，才能毅然决然地与我们的昨日告别？

2·可不可以是圆弧的轨迹

这一切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如果这样就划下句号的话，那么我不会帮她把故事写下来——

新的起点，新的学校。

盛夏的繁华照见她眼底的落寞与淡淡的疏离。这个学校她不希望再和它有过多的纠葛，无论是这里的人事，抑或一草一木。她脆弱的心再也禁不起又一次浩大且无可奈何的分离，所以她宁愿不曾拥有过。

女孩想：人最爱的始终是自己，所以为了自己可以轻易否决别人用尽全力所作的努力。

开学的第一天，如果你注意也许会看到一个女孩，她站在学校的广场，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姿态越过凤凰花树看天空。

新同学说：走吧，到食堂去办理一下饭卡。

晰点点头，沉默着走。

绕过教学楼，穿过广场，路过喷泉，稍稍有点漫长的路途。接着是球场，然后呢？在十几个人中把他认出来。一个暑假不见了，他长高了。

有那么一刻，她听到时光滴答滴答跳过的细微声响，风从耳际呼啸向远，世界蓦地停顿下来，只剩下他的脸，逐渐清晰。

重逢，是这样吗？

走向食堂的那一刻她想：也许他只是来打球的……

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沉重的失望。所以不抱希望。那么确定下来时就是收到好消息。她一直这样想并坚持着。

后来的后来，她不再想这个问题。

很多问题想多了是自己难过。而难过，难过是自己画下的圈，圈成自己的城堡，我们把自己关了进去把门反锁，外面的人进不去，只有我们出得来。很多事情自己救得了自己的，只是要不要罢了。

不久后学校举办班级友谊篮球赛，一切清晰沉淀了下来。

她在球场上看到他，代表班级参加球赛的他。

尘埃落定，悬着的心找到了支承点，于是地球绕着太阳旋转，一圈一圈，围成一个圆，回到原点。她以为会回到过去的时光那样，在触目可及的地方，安静地喜欢着一个人。

只是，世界上的事情，都是到了最后才让人明白原来所有的想法都是自己欺骗自己的。经过时间的推移，人事的变迁，再坚固的石头都会发生龟裂，海枯甚至石烂，没有什么可以以同样的姿态维持着。

高仰着头，可以让眼泪倒流，回归心深处的琉璃湖畔；从双杠上倒吊，可以让世界颠倒，正反逆转；人要怎样穿梭在轮回的齿轮中才能回到过去，回到记忆的最初？

我们是命运手中握着的砂，在它的翻转的指尖苟延残喘。

那个七月，被定格在雨里，夏花仓皇落幕，回忆残缺不全。很久以后，女孩把自己的英文名改为july，代表永失的爱。

回到比赛场上——决赛，以他们班夺得桂冠告终。整场打得很轻松，一开场，胜负已分，从容淡定间，比分被扯得好远好远。犹如一场游戏，天平一开始就倾向一边。等了许久都没有横空出现一个勇者力挽狂澜，所以，嬴是无可置疑的。

生存的游戏，何尝不是这样？只是不该期盼别人的拯救，要自救，要自强，够强大了，才不至于被命运愚弄，才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

喝彩声，道贺声，众声喧闹，万众瞩目中，她悄然离场。

那年她十五岁，他十六岁。

阳光灼烧着有晕眩的错觉，天空蓝到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3·通你的路好长好长

有时候，很安静很安静的时候，女孩会想，是什么让原本好好的幸福一下子改变了，真的是面目全非了……

通向他的路蓦地衍生出许多枝节，尖的刺，深的伤口，午夜梦回时心事一片狼藉，鳞伤遍体。累了，哭了，痛彻心扉，就是舍不得放手。

她曾经写过这么一段话：我们都是不穿鞋的孩子，光着脚也要穿过蜚语流言。只是，偶尔会痛，会流血，咬咬牙把血擦干，我们还是应该用最单纯的眼眸看七彩世界，我们还是应该用最干净的灵魂去拥抱这份感情。

可现实是，他的身边，总是不泛有递纸巾倒水的女孩，总是闹些不痛不痒的绯闻。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她累了。

是眼睛欺骗了自己了吗？女孩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个午后，她从宿舍走下来，走过临近的教学楼，这是第一次这个时刻她出现在那个地方，在楼下荫凉的坐椅上她看到他，还有另一个女孩。

应该是打完球吧，他看起来很疲倦，女孩帮他倒水，递纸巾，陪他说话。

晰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过，却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一幕？欲哭而无泪。

许久后，晰才明白为什么那天他的表情是那样不平与难受。那天，他们和4班打球，按实力胜负当是意料之中的。可是，4班竟叫了老师帮忙，硬是拖成平局。他是为了自己没达到最好而难过吗？不是，他不是完美主义者。

只是知道又怎样？猜测又如何？在他难受时可以陪着他的始终不是自己。有无数的人夹在中间，这一路每一步都走得甚是艰难。她怕，怕自己踏错一步，悬在半空中，进退维谷。因此万分小心，艰难而坚持地走着。

随着那个午后的逝去接踵而来的是假期，美好的五一假期，那大概是女孩这辈子过过的最狼狈的一个假期。

她把记忆翻来覆去，弄得自己身心疲惫。

她想：终于有人证明了她喜欢的确确实实是天空。更有甚者，是爱。

她一直叫他天空，像天空一样存在着，可以仰望，不能触及。早就认清了本分，却还是钻心剜骨深切地痛。毕竟是从心里淌出的丝丝的血，漫过时光的海，遮住最繁华的岁月，血迹日渐干涸成了年华里的暗伤。碰不得，恨不得。

假期的最后一天，女孩抱着枕头对自己的左手说：把他忘了，好吗？你一定可以的。然后用左手和右手打勾勾，潸然泪下。

咬破自己的手指就是为了知道是怎样的疼痛能折磨得人心力交瘁。她在血流出的那一刻，想起自己许久不曾这样任性了。

如果曾经的她是一个不知安分的女子，那么为了一个人，她收敛了自己的张牙舞爪；如果曾经的她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女子，那么为了一个人，她把自己变成一湾温婉流淌的泉水；如果曾经的她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女子，那么为了一个人，她敏感地和所有对她有好感的男生保持距离。她突然发现自己变了好多好多，变得不再像自己了。

蓝蜻蜓飞舞。

紫蝴蝶飞舞。

通向你的路好长好长。

4·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

都说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女孩终于相信了。

她是在决定要忘记一个人之后才清楚看到自己陷得多深。日思夜想，她强迫自己躲避着他。因为忘记一个人是漫长的过程，与其强迫自己去忘记不如回避记忆。

可是就在她数着第几天第几天没看见他时，意识到自欺比欺人更可怕。她想起了几个星期前她写信给自己最好的朋友澈时是这样写的：

还记得两年前或者更久，我总是站在走廊里望着2楼，那时你问我看什么，我说了那里有我喜欢的人，还记得吗？你应该忘了。可是那是那三年里，我对你们说的唯一一句关于他的话。

还记得你曾经在画册里画过的苹果安静地看着天空。连你们都察觉了我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天空。你知道吗？我一直称他为天空。浩瀚无边的天空，我贪玩的善良的全才的天空。

那些记忆竟在无意中藏得那么深，深进骨子里。

……

回忆因为久远而凝滞，时间因为无止而混乱。及至自己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为什么是他，或者喜欢他什么？

晰很想很想抱着澈，在她的怀抱里安静地忧伤。可现实是她只能在信里乞求道：全世界我只剩下你了，他们都站在他那边。只有你了，你要支持我。

只要是你认为对你最好的，我都支持。

澈……天空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所以，既然拥抱不了就放手吧，找一个向大海一样包容我的人陪伴着。至少它也是那样蓝。……澈，其实我一直挥之不去他的影子。

一个无力的苦笑。看得我满满地心疼。

还是放不开，就像吸毒，明明知道继续没有好下场还是不争气地告诉自己一次就好，尔后一次又一次。

他总是很忙很忙，因为他是学生会主[xi]。她会担心是否影响了他的学习，她会担心他几幢楼之间跑来跑会否中暑？她会想他每天匆匆忙忙地会否觉得累……

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

她还是要听着别人谈论他受欢迎的程度：某某班的女生们总是向一位以前与他同班的女生拿他的照片，某某天他到某班检查眼保健操，还没到班门就有女生尖叫说：他来了……她的身边总是充斥着他的光芒，无处可逃。

注定是发光发亮的星体，无论到那里都掩盖不了他的光辉。而她自卑。喜欢躲在安全的角落，或是暗处或是天台，这样的自己怎能站在他身边。应该有更好的女孩配得起他。

她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

——也是注定了有这么一个人横亘在我生命里，把我悬挂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陷入两难的境地。所以欣然接受。

逆来顺受。是这样吗？

5·爱太难不爱更难

从前就不断有人对她说：爱太难，不爱更难。那时是她所无法理解的，直到她发现自己爱上了天空。因为爱上一个人，于是知道了爱的艰难，不爱的折磨。

她在《头顶天空》里是这样说的：心海原本是无波澜的，直到有一天看到了头顶的天空。于是世界颠倒了是非，颠倒了黑白，颠倒了日夜，我成了你的倒影，永远活在和你不同的世界了。

思念啊，是一块石头掉了进去，在心海荡起了层层涟漪。随着时间的久远而越发沉重，沉到心海的最深处，成了流年里最柔软的一道伤口，不能触碰，一碰就会有汹涌的泪流出。它压在心里，很疼痛，却不敢拔，怕断了残泪浅葬的那条细细的红线。

要哭到海枯了，才可能忘了你吗？

思念，也有的不舍得。

她的情绪变得很差。后来她参佛偈，乞求让自己平静，希望从那里找得解脱的方法。她也因此喜欢上《雾色山脉》这些平静没有人声搀杂的音乐。她还是那么极端，要么是黑要么是白。要么是特别安静要么是极至的喧闹与疯狂。要么很爱要么不爱。

她也有人对她极至的好，有人为了她而伤害别的女孩，有人隔着遥远的距离默默地关心着，一年，三年，五年，甚至更久，比她喜欢他还要久。只是她是那么固执的人，她可以喜欢很多很多的人，顺手说来就是十几个，可，只爱一个人。

别人跟她说：有时候很想见一个人，可是真正见到时又心情不是很舒服……人真是矛盾的动物。

那是别人看到自己后发的信息，她是懂得的，想见而不能见的伤痛。

——他再好，仍比不过天空的一丝浅笑。我们都是愚人，兜兜转转爱着的都是不爱自己的人。。而爱太难，不爱更难。还是不要踏入这界限最好。

午后惬意的时光，她偶然和朋友提到他。

哦，我的班长啊，他很受欢迎。不过，他的绯闻不可能会是真的。

呃……那可是从你们班里传出来的！

……坐在我后面的男生原本和他同班，他总是和我们讲他的事。他说班长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如此。……

她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到自己觉得不可思议。

那天晚上，晰听《justonelastdance》，听到那女子呐喊道：“justonelastdance，beforewesaygoodbye……”，开始有失去的感觉，眼泪流出，成了诀别。没人看到她一遍一遍地把眼泪悄悄擦去。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的英文名字改为july。它们代表永失的爱。

此后她迷恋上尾戒。从前她是只喜欢项链的，失去一个人之后她恋上尾戒。它们像一把锁把关于他的记忆锁住，尽管只是自我安慰，可是她很受用。

在她的故事里，戒指与失去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等关系。

那年女孩十六岁，男孩十七岁。

搁浅在沙滩上的鱼，等待在风中的飞鸟，天空与海，要走多远才有相遇的那一天？

6·时间不走了

上帝创造生命，就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

以前她总是相信爱如果走得够远，应该也能和幸福相见。可是，命运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

命运揭下神秘的面具，露出嘲讽的笑，它早把种子种下，等着成熟时给予爱着的人致命的一击。不安分的手狠狠地撕裂潜伏已久的伤口。真相，猝不及防。

晰得了心脏病，生命的油灯已几近枯灰。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她从未这样地渴望生存。

以前在她还不懂事时曾经这样想过：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死去一了百了。可是现在她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她舍不得就这么走。她还想好好看他打球，她想和澈一起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她想为澈写好多好多的文章，这是她答应澈的……

人在离开之前终是有不舍的。

女孩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位作家这样写出现在她面前的死亡，她写：指甲不长了，呼吸停止了，在他的身上，时间不走了……

时间不走了。

原来分离不是最终的结局，绝望才是。注定了，无疾而终的爱情。

记得刚来新学校，澈不在身边了，晰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总是哭，忘记吃饭。

澈对她说：要好好的。

她说：总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你对不起我！

她是答应过澈的要好好照顾自己，她答应过很多人不哭的，可是她遵守不了这些诺言。

她打电话给澈，却只是哭，哭到澈不知所措。

她说：澈，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澈……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不会怪你的，我只是会心痛。

可是……澈，我就要死了……

“轰”的一声，晴天霹雳。韶华极盛时，黯然离场。

不会的，怎么可能，你在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今天又不是愚人节，而且这个玩笑也不好玩。

可是晰只是哭，哭得澈的心不住往下沉，沉进尘埃中。

澈后来回忆这一刻写道：在那恍惚间想起四年前那个陪我在操场上奔跑歌唱的孩子，想起那个在午夜的被窝里哭泣的孩子，想起那个为自己的受伤而担心不已的孩子……恍若昨天还在一起。而今，她却对自己说她要走了，去永不能再回来的远方。世事无常啊！

人的生命是不是都是这么脆弱，轻轻一碰就是一个伤口，再重一点就是万劫不复？生命无法承受之轻，所以活着的人应当倍加珍惜。

在她的生命里，赢的还是命运。

7·有些事不能说，到死

她突然有了很多的时间去想很多事——

十二岁那年在球场上第一次见他。

十三岁校运会辗转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的800米和400米跑了第一名。

十四岁那年校运会，她在比赛前看到一个女孩帮他在左手脉搏处系丝带。她介意了好久。

十五岁的篮球赛她在他最辉煌时黯然离席。

十五岁校运会她故意请假不去看的，怕再看到令人难过的场景。逃避，怯懦，她总是做逃兵，爱情逃兵。

十六岁时知道他有一个心心念念着的女孩，欲哭无泪。

十六岁因为他而想好好学化学，尽管她无比讨厌她的化学老师，尽管她有半年多的时光故意不读化学，可是为着他想把化学学好。

他遇到无关紧要却一定要解决的问题喜欢用剪刀石头布决定。

他长大是想做医生的。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时在他教室里：恩，某某不在，她去玩了还没回来。她没想到是他回答他的问题，忘了道谢就落荒而逃。

他竞选学生会主[xi]时的口号她还清楚记得……

距离是越来越远了。怎么去靠近？曾经那个有着干净笑容的孩子有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宇间在台上有傲人的气势，在台下有亲近的温柔，举手投足却已有大将之风。

这个男孩，她爱而不得的男孩。是她的一道伤。是她短暂的一生中最美丽的意外。

澈说：去告诉他吧。你这样深深地爱过他。

不。以前也许还有可能去说，可是现在不会了。我是个将不久于人世的人，我不想他因为我的死而过分难过。作为一个只说过一两句话的同学他会更好受一点。

可你宁愿这样忍受思念的折磨？

我可以的。澈……有些事，不能说，到死。

他去看她的时候，她苍白，无助，细弱得犹如一枝被雨水打下的梨花。梨花带雨。她看着窗外的天空，安静得一如以前他所看到的那般。

一同前来的同学拉拉他，他才回过神了。

他叫她，她回头。清澈的眼，日渐消瘦的脸庞，看到他她有片刻的惊讶，曾经她以为住院后再也见不到他。

随即明白应该是代表学生会来的吧。

他是以学生会主[xi]的身份来看她的。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原本他是无需过来的，只是学生会中那些知道个中情由的人帮他争取来的机会。

他在门外听到她对澈说：澈……你说，我现在离去，是不是来得及做sky的女儿。下辈子我要做他的女儿，从一出生他就对我有父亲无偿的爱，一生无悔的爱，来补偿我这辈子的付出。多好啊！

去告诉他吧。你这样深深地爱过他。

不。以前也许还有可能去说，可是现在不会了。我是个将不久于人世的人，我不想他因为我的死而过分难过。作为一个只说过一两句话的朋友他会更好受一点……

他暗暗地想到底是谁这么有幸得到了她完整的全部的爱，得到她这么真诚且倾尽全力的对待。他想：你的心中是否有我的记忆？即使很少也没关系，只要你的心中有一块角落是给我的，哪怕是一点点，我就很满足。

怕她还要受抉择的困扰，他选择不说。那些情丝在心中纠结太久，太深了，所以现实中只是脉脉地流淌出来，蕴涵在他的眼睛里，愈发深邃。

离开时他说：可以再来看你吗？

恩。

那年她十七岁，他十八岁。

突然降临的灾难打散了他本来准备好的路。午夜睡不着时他会想重新编排的故事里可否还有她的身影？那犹如矢车菊般纯粹干净的身影。

8·在去往时间尽头的旅途

明天，她就要做手术了。

她静静地发呆，看起来像没有生气的娃娃。她过早地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准备了许久却还是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迎接它的到来。

他进来时，她微微地笑，干净的笑。她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给他留一个笑容。

他说：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恩……想抱抱你。

片刻凝滞，他诧异随后张开双臂，说：那你抱吧。脸上挂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她微笑：可是我不敢。

可是我不敢。

我很凶吗？

不，你很温和。是我。我怕抱着，这辈子拒绝死在谁怀里。

他听了是无力的叹息。

他说：你会好起来的。

她不答。有那么一刻他想让她知道自己那么在乎她，让她为了他好好地活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开口。

她又陷入神游状态。她清楚知道自己伸出手就是死亡了。

她说：你可以帮我到学校拿本画册吗？我忘了拿回来了，可是我很想念它。

好……

他匆忙离开，在那一路上想清楚了，回来他就要告诉她他的心意。

只是，没想到这一走竟是诀别。

在他走出医院时她因病情急剧恶化送进急诊室。再不曾出来过。

那些不被提起的往事在顷刻间尘埃落定。

被留在夏天的纯美初恋，在那一刹那被定格，接着完全消失了。

再不存在……

他们甚至没有正式地认识。

相遇的路途很长很长，长得相爱的人要在赤道的两端融化。

天空，在那遥远的尽头清澈的天空，浸蓝了水草，浸蓝了锦年里遗落的眼泪的天空，是否会怀念那株默默坚持的卑微的水草？如果他明了所有的故事，会否也心痛这个隐忍而艰难继续着的孩子？

天空和水草，爱而不得的感情，不过是锦年里的浮梦一场。

后来的他，去过很多自己想要抵达的中站：有着美好环境的好大学，成为学校的核心人物，在篮球方面达到另一个高度，做一名出色的医生……

可是，他的生命也许完美了，却不再完整。

许多年后，他才醒悟到——年少的时光，注定要为一个叫晰的女孩而绽放，而疼痛，绚烂如花。

因着这个女孩，他学会了爱，因着这个女孩，他学会了成长。她过早地离开了他的视线，以至于所有未曾开口的爱慕成了流年里暗自夭折的蔷薇花，独自妖娆，独自心伤，在风中憔悴，衰败，终至枯萎。一份感情经过了四年的时光，守候成了一种习惯，任由思念在心里汹涌澎湃，却只是安静脉脉地流淌出来。

他只想静静地守候着她，不打扰她的安宁。

剩下的时光他用着天空来缅怀她——他所知道的关于她的足迹中，她反复地强调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天空。

繁华似锦的绮丽的岁月，妖娆盛开的不沾尘嚣的情花，隐忍坚持的脆弱的女孩，所有与她有关的岁月，他叫它，锦年。

总有些阴差阳错，把他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

时光渐渐把他们忘了……

*the　end*

2007-5-1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