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又是让我给他搓背，夏天的阳光格外和煦。我撅着嘴磨磨蹭蹭的拿起毛巾，掂起脚，狠狠的擦着他的脊背，我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想着他疼了，以后就不会再让我给他搓背了，他把双手撑在大腿上，半蹲着，任由我给他来回的搓着，一声不吭。

“好了，呆会你把我的袜子洗了。”

“噢！”虽然不情愿，还是答应着，顺手把毛巾使了点劲甩到了脸盆里，水珠溅到了他的脚上，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在他的背后对他瞪着眼，歪着嘴，心里嘀咕懊恼着，每天都是我洗袜子，为什么不让他们几个洗，偏心眼。

从他让我给他洗袜子到搓背开始，我就很讨厌看见那双洗的发白也干净的袜子。

我们的衣服必须叠放整齐，洗漱的牙具、鞋子、毛巾，书包、书本，被褥大凡都是齐刷刷的顺着一个方向，该叠的要叠的四四方方，该摞的要摞的齐齐整整，床单一丝不苟的平整，桌面一尘不染的光亮，什么物件都有一个特定的方位，没有一点杂乱，极其规律的空间，和他板着的脸恰如其分的形成了正比，他好在没有当过兵，我们有些害怕更讨厌他那过于强求的认真整洁。

我们有时觉得他像法西斯，心里就一直皱起了太多和他对立又无奈的褶子。

每天中午他要下班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迅速的检查所有的旮旯拐角，还有没有没清理干净的垃圾，桌边椅腿是不是还可以用手抹下灰尘，就这样，听到他的脚步声，我们倏溜倏溜的都躲了起来，悄悄的屏蔽着各种声响，生怕翻书的声音，开门的声音，呼吸的声音让他听到。

“霞，霞！”猛布丁的一声喊叫，我的心就突突的跳到了嗓子眼上。

忙不颠的答应着，跑出去垂着手站在他面前，不敢抬眼问有什么事情？

“去，把笤帚拿来！”

没敢吭声，一声令下，我一个小跑拎来了笤帚，赶紧四处找寻着什么地方有藏起来的垃圾。

“看见了吗？馍馍渣。”

努力在看，不敢问，没有啊，使劲再看还是没有，该死的馍馍渣，藏什么地方了，快出来。我拿着笤帚机械的扫着原本很干净的地，急速的来回集中搜索着。

“看到了吗？”

“恩，看到了。”

哪里是看到了啊，是害怕他骂，就说看到了，他能看到我们怎么就看不到呢，该死。

“桌子腿下看！”他的声音提高了，我的心抖了一抖，老天啊，在那里我就是看不到，该死的东西，扫出来一定踩烂它。

“过来！”他一把抽出我手中的笤帚，我赶紧闪身跳开，顺着他的手，就滚出大豆大小的一块馍馍渣子，没敢抬头，他把笤帚递给我扭头出去了。我赶紧用手捏起那块该死的东西，狠狠的扔到了垃圾桶里，似乎这样才解恨。

还以为多少脏东西呢，不就一块馍渣吗。偷偷环顾着别被他听到了我嘴里的嘀咕。

每过段日子，就要擦玻璃，是我们很头疼的事情，和小朋友们玩不上不说，不定还要挨训。

“擦玻璃要把四个边擦干净，玻璃才可以看起来亮堂方正。”

说完手一背出去了，谢天谢地，让他站在边上看我们干活，心就缩紧了，手脚会不听使唤的。

我们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做完，还要忐忑不安等着他来审核，如若他看了看没出声就走了。我们会暗自欢呼是通过验收了。就红砖铺成的地，经过多次的拖洗，都格外的红艳鲜亮。

家里所有的杂志到年底，都要按月份按分类盯对好后，按照前后顺序装订在一起，他说：“这样看起来集中，而且也不容易丢失。”经过他的手，原本就保护还好的书本又恢复了崭新齐整，我可真佩服了他的耐心和恒心，还有那份心细如丝。

后来听别人说，他的工作做的利落认真是出了名的，所有的帐簿，凭证，材料经过他的手都犹如机器裁剪缝订过。一摞摞，一叠叠如若他的为人。

他胳膊肘上的大补丁都洗的发白了，虽然穿在他的身上依然直挺挺的，人也精精干干的，听说那件衣服穿了十几年了，我就纳闷，这样的衣服也真厚实啊，怎么不做件新的穿呢？

一天有个外地人要找他办事，提着两瓶酒，闯进了家里，他强硬的把那个人从家里推出了门，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事情明天在单位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胶水没了，墨水没了，明明看到他的办公室摆着好多，却给几角钱让我们自己去买，最可气的是，他的办公桌下半纸箱的牛奶糖，诱惑着我们的眼睛闪着光芒，在桌底游离，他看到了竟然说：“快回家去！这是单位的东西！”小气呀。我们自然不敢张口要或者去伸手了。

就是他在工作时太过于认真，所以得罪了很多人，至到他离世后还有人幸灾乐祸了好久。

二十年前他让我搓背，我生气我讨厌，二十年后我想给他搓背，我想给他洗袜子，想让他再偏心我一次，却找不到他的影子。二十年前他严厉谨慎的教育我们自立，我们怨恨，恼怒，二十年后我们继承了他的优良，继续向自己的儿女传承他的那份执著。二十年前看到他桌下的糖果，垂涎欲滴，二十年后堆满盒子的高级糖果，孩子的眼睛都不望一下。

二十年前，我们的家要靠他一百多元的工资养活着六七口人，二十年后，我们只能买了很多的冥币烧给他，让他在另外的世界吃好穿好，再不要穿着那打着补丁的衣服。二十年前，公私分明，让我们觉着他是个顽固分子，小气鬼，二十年后，我们觉得只有该是自己的才可以拥有，二十年前……

太多的二十年前，更多的二十年后，可是他却早已经走了，没有享有我们稍有的亲密和天伦。

时光不会倒流，一切不会重来，珍惜身边的爱，呵护身边的人，这就是我们要做的，用干净的心对待一份原本干净的情怀。爱的长河，爱的时空在蹉跎岁月中会沉淀成爱的回报。

十七年前离开的时候他依然很干净整洁的化做了一缕轻烟，即便是容忍了太多的委屈和痛苦。

如今我们都爱干净整洁，我们爱耿直善良，我们爱朴实坚定，是他把这些留给了我们，那时我们却扭曲了这份爱的意义。

我们依然很爱他，尊重他，因为他永远都是我们的父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