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水光潋滟在忘川的表面
万事澈明在忘川的底心
我站在忘川芳草离离的岸边
任水泅过我赤着的脚尖,向上蔓延
我只想安静地在被遗忘的角落里悼念
悼念小时母亲曾经温和过美丽过的容颜 ——[安]
忘川是一条河。许多人都知道:涉过忘川忘记前事。
我走不过去,所以我忘不了爱,也忘不了恨。
在这苍茫的人世间,我只是她手中捏着的芳草,依附着她而生存;我只是她手中放着的风筝,线头由她拉扯着;我只是她指间游离的木偶,为她而展颜锁眉。
她给了我生长的自由,却限制我行走的权利。
在用隐忍粉饰太平的成长岁月中,积攒了多深的爱就有多深的恨,恨到咬牙切齿!
我渐渐地变成了她所希望的听话的好小孩。我渐渐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我渐渐成了朋友眼中十足的怪小孩。
就这样,忘川的左岸是繁花,我被留在忘川的右岸。
这是我的宿命,在我还必须叫她妈妈的岁月里这是我无法更改的宿命。
我叫安。
是长辈眼中懂事的好孩子,是朋友眼中不懂珍惜自己的怪孩子,是自己眼中已经死去的孩子。
我爱上一个人,他叫然。温和淡定,张狂敏锐,这并不矛盾。许多人都有双重性格,我是这样,他也过得不绝对。不同的是我的双重性格基底是精神分裂,他的双重性格表现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上。
那天是几月几号?不记得了。因为不在意,也因为隔了些年份,都褶皱泛黄了。
只隐约记得是夏天雨后的教室里,抬头就能看到无比清澈灵动的蓝天。
他说:你是安吧?我叫然·声音低沉得很好听。
本想视而不见,继续埋首在未完成的文稿里,可一抬头看见他的微笑与眼里的真诚,所有的戒备土崩瓦解。
依旧不发一言,在纸上圈圈写写。
我很喜欢你写的文字,自由,散漫,细腻,清新。
我突然想笑,因为我大概只剩下文字是绝对自由的。下一秒笑僵在我脸上——
你应该多笑的,笑起来多好看啊!蓦地有“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暖意。
有事吗?面无表情问。
学校有一个即席作文赛希望你能参加,可以吗?
……
这就是开始,跟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夏天穿插交错在一起,不显突兀地悄然降临。我那颗宣告死亡的心因为爱复活。
后来渐渐熟稔起来。
我开始给他讲我的记忆,我所怀念的时光,生命中无法忘记的人,讲非主流风格,韩式华风,讲涂鸦街舞,美丽的普罗旺斯,讲我的世界观感情观……用尽全力,希望他能了解我并且清楚得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我妄想在他现在甚至以后的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只是在记忆中也满足了。
只是从不提与她有关的事,那是禁忌。提到眼泪不觉就会掉下来。
他可曾知道在身边的爱是如此的长久与细腻?如此的缠绵与哀伤?
然而我似乎忘了我只是一个不能自主的木偶玩具,我必须沿着她划定的弧线去行走,容不得丝毫差错与背离。
世上安得双全法……
⊙左岸
左岸的你,右岸的我的观望
忘川的水洗净往事的尘埃
新生的美好恍了我的眼
我只能在水里打捞
——流失的誓言和千年的执念
那能否让右岸的我和左岸的你有些微关联 ——[凛]
凌晨三点。醒来。
起身倒了杯冰水,有那么一刻,水的凉意麻痹了神经,没了知觉。凉意褪尽,是沉重的空虚。
我微扬着头,看尘埃在天花板猖獗,想大声地笑或大声地呐喊。
可,终也没有。
——失眠。独自一个人,与空寂的房间和绵长的时间对峙。
我叫凛。
我喜欢安。这不是秘密。
安,她的目光也有穿透事物本质的尖锐,她的举手投足也有毅然决然的果敢。可她的眼里为什么总是有清冷流转的忧伤,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她究竟承受了些什么?或者她究竟压抑着什么?
直到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如果曾经的她是一个不知安分的女子,那么为了一个人,她收敛了自己的张牙舞爪;如果曾经的她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女子,那么为了一个人,她把自己变成一湾温婉流淌的泉水;如果曾经的她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女子,那么为了一个人,她敏感地和所有对她有好感的男生保持距离。
她的目光总是越过人山人海落到一个点上,那是他所在的位置。而我的位置,在那重重的人群中,被忽略不计。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的眼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那我到底算什么?
我曾经告诉过她自己对她的喜欢,那个泛着流彩的黄昏我在教学楼下拦住她,我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那关我什么事?
为什么就不关你的事?
爱只是一个人的事。如果非要说与什么人有关,只是因了某某人而牵动自己的情绪罢了。沉默着走,还是那么孤傲与决绝。她毫不迟疑地越过我而行,一步,两步。
彼此背对着背我说:你们不适合。
停住脚步,犀利说道:难道我们就适合吗?
我们是同一国的人。一样与世难容,一样不可一世。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认为的喜欢仅仅是因为我们像,你看到我时会异样的亲切?该知道我和你都是灵魂里注定要寂寞的人。
不会是这样…
可我认为是这样。
没有办法继续的对话告一段落。只剩下一地的花,一地的阳光,一地的心事。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奔向他,像朝着火扑去的飞蛾。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陷越深,同时我也越陷越深。
可忧郁,忧郁不是我该有的情绪。郁是她的特权。曾经的她,忧郁得如同蓝进骨子里的矢车菊。
现在的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眼里的寂寞越来越浓—他越是耀眼,她就越寂寞。
可是她是心甘情愿变成他眼里寂默的蔷薇。我有什么资格去计较?
我算什么?
什么也不是。悲哀地笑。因为觉得自己很可笑。
我们的相象又何止这些。我们对爱的偏执,被爱的遗弃,对温暖的渴望,对自由的虔诚都如出一辙.甚至于与世的难安,长辈的专制都那么相似。
除了我还有谁能更了解她的痛……
可她会了解我的痛吗?爱而不得的痛。
我们都是病小孩,在人间苟延残喘。
⊙时差
地球上每一点时间空间都是错杂开的
如果两者不曾重合
那两个灵魂加加减减都无法和谐
你可曾听见时间滴答滴答
规律地错开我们的人生
后来在你身上衍生下来的我
即使踮起脚尖你始终高不可攀
我们掌心的线由接近走向分离 ——[安]
偶尔我会期盼,她拿着成绩微笑看我刹那的喜悦,那曾让小时的我用尽半年的力气去换一张我不曾在意的红字。
偶尔我会期盼,她在强悍背后不经意的细腻温柔,那曾让寄宿学校的我于午夜梦回时泪流满面,心怀感激。
只是她是那么地吝啬,记忆是那么地稀疏,美好有如水中绝伦的倒影,可望而不可即。
我对她的爱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气与快乐,我累了,我不再相信人们口中传诵的幸福。
我成为一个彻底的厌世者。
如果说然的出现把我从悬崖边拉回来,那么我至多也只算是一个孤单卑微的旁观者。假如她不想放过我的话, 然是救不了我。
这样说吧:然是我生命中的阳光,可她是我深埋在土地里的根。
单单是光的存在,却没有根基,活也不会长久。
有句话我隐忍了很久,不能在家里说,只能私底下呐喊:妈,我真的好很你。
我知道学生时候的她是尖子生,是能干的学生会理事。
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她总企图把自己的一切加诸在我身上。
诚然,我是她用生命与死神换回的。可我不是她。更加不会是她的替身,我有我自己的人生与想法。
我不需要继续她未完成的事。她也不应该有那种企图把她年轻时的梦想转嫁到我身上。
我不会心存感激,感激她把如此伟大的想法植入我脑内,我只会磨出更多的恨与不甘,更多的叛逆与纠葛。
我本就不是强人,为什么我理所应当比别人强, 理所应当比别人努力?
而凭什么,凭什么她的专制与不可理喻,她的霸道与封建思想,我就是不幸的受害者!
小时候我想要学画画,她不准。因为在她的传统观念里,美术和音乐会使人玩物丧志,她以专心学主科为由残忍地剥夺了我拿起画笔的权利。我恨。
长大后每天耳提面命要学习学习,电话不准聊太久,电视不准看太久,玩乐不准去太久。
我还记得有一次考试考得不好,我打电话回家她就说了一句“考得不好打电话回来干吗”就挂断。我的眼泪那么不争气地掉下来。我不敢奢望她像别的妈妈那样温柔地说下次再努力,可至少不要那么残忍地宣告她疼我只是为着我能用成绩帮她争气。我恨。
然而,我更恨的是自己,自己还在为她难过落泪,自己那么那么在意她的看法。
如果这是她爱的方式,我想我负担不起这么昂贵的代价。
我负担不起再多的爱。所以我只给予不能索求。
凛的爱那么深沉,我承受不起。
我知道凛迟早会找上然的,只是不曾想他会这般偏执——
那天早晨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校园枯落的叶子上,有季节更替的温馨·凛踩着等待腐朽的叶找到在树下沉思的然。
也许是凛的气势吓到过路的同学,有人急匆匆找到了我。
我到达时只来得及听一些片段: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霸占安?
你在说什么?
安一直喜欢你,你不知道。
我当她是我妹妹。
有那么一秒我清楚感觉到我的世界里有些东西坍圮倒塌了。
然而我必须足够冷静,来维持我最后的尊严:凛,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证明我是真的爱你,没有人可以比我更加爱你,更加了解你。凛拿起随身带的小刀。
不要……我无力地喊,那些看到刀迟疑两秒扑上去的人也没能阻止他,他把刀划向自己的左臂,血狰狞着流出,他眉也不皱。
那一刻,相信很多人都呆了。时间仿佛凝固。
就是呆滞的这几秒,他把刀伸向了然,他说:既然你不爱安,那么我要把安放在你身上的爱拿回来。
傻瓜,听过爱可以收回吗?都疯了。整个世界都疯了!
三年是多长久的时光,长久到足以让往事不再清晰,长久到足以让一个人深刻在骨子里。 凛刺向然的那一刀是我挡的,尽管我很怕痛可我没有丝毫迟疑地把手伸过去。凛可以用血证明他爱我,我也可以证明给他看我爱然。
惊异,心疼。不想理会,捂着伤口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们伸过来的手。
我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用心聆听,任泪打湿眼睑,我分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关于他们的记忆无情的撕裂着我的心,一个我深深爱着的人而他并不爱我,一个用血证明爱我的人可我不能爱他。我们都站在爱情的交叉口徘徊,等待是痛苦的,可是我能等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也不知道,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听天由命吧,可是上天它没有眷顾我,也许这辈子我早就是被他放弃的那一个。痛苦的选择还要自己来做!
都说选择自己爱的人会很累很痛苦,选择爱你的人会很幸福,可是我义无返顾的选择了前者,注定了我要走上一条会使我遍体鳞伤的路。
我们三个人,早已无路可退。
浮生所欠止一死了罢……
⊙问候
纸上密密麻麻地牵扯出一段思念
延伸不到遥远的海那一边
我只是想问候你的早安,问候你的安眠
我只想确定你不会再受到伤害
既然你无法做决定
那么残忍的事就让我来执行
即使你有可能会恨我 ——[凛]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是清醒着的,那么只能是我。
我是唯一清醒着看这场纠葛的人。所以我不能任由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最终只会让她伤及肺腑,痛不欲生的。
我去找然,连带的安排人去通知安。
她必须亲眼目睹才能彻底死心。
为了一个人我耍尽心机。
事情最后发展到那样的地步,其实三个人都难受吧!
那天的大闹之后,三个人都形同陌路。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自在地相处。
而我输得很惨。在爱情这一路我始终是弱势的那一方。爱情于她也是被动的一方,只能承受无法反抗。
我是罪魁祸首!
安的文章是我拿给然看的,因为然可以安排安参加比赛。
然和安的认识是我鼓吹的,因为觉得安会喜欢这场比赛。
后来情况的发展是我所不愿看到的,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三方的拉锯战,彼此僵持着,我愿意低头了也不肯妥协。是故意的吧。
我就那么讨厌吗?那天在学校碰面还是忍不住向她宣泄我的不满。
恩,单音。
就那么不屑于和我说话?
……
因为我曾经企图伤害他就给我钉了个死囚犯的罪名。你公平点好不好?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每一个人都必然会对另一些人有所亏欠,这样一环接一环连成一个圆这个世界才会是公平的。
就因为他亏欠了你所以你一定要亏欠我,这样才公平。
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讨厌你说对不起时的疏离。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对不起。
你走!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三个字。
不能再让她留下,不然就舍不得放她走了。不肯放她走也要自己有能力留住她才行。
在爱情这件事上,我们都是输家。
⊙右岸
如果命运注定是右岸无魂的生灵
为什么要给我一个不可及的希望
——有一种希望太像绝望
我在这个夏天和全世界激烈争执
试图改变心底的绝望
然而琐碎的事实仍然是事实
在高处嘲讽我的天真 ——[安]
我总是那么任性,任性地连累了许多人。
我总是那么冲动,冲动得连神也要惩罚我。
神啊,如果一定要有人去承受这些苦难,为什么不降临到我身上,何苦连累无辜的人呢?
记忆拉回到夏至未至的某个傍晚——
又是这样妄自决定我的人生。我受够了。凭什么我一定要听话地报考我并不喜欢的专业?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恣意谱写我的未来?
就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吗?不,这不够,远远不够。
我逃出家门,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不觉在然常去的地方打转,然后遇见。
我只想好好地抱着他,放肆地抱着他。
我并不知道她尾随着我而来。可当我触及到她眼里闪过的惊愕时,我突然有报复的快感。
我挑衅地看着她,我就是要让她知道为了留住她的宠爱我隐忍了三年的感情,为了她我曾经想过要放弃的温暖的怀抱,我要让她知道我也有与世界对抗的念头,我也有潜藏的叛逆因子。
我为了她咬着牙压制下那么多不安的念头。
后来的事,是我所无从猜测的。是我所不愿提及的。
可有无数次我一闭上眼就是故事的重播混乱的局面。
她冲上去给了我一巴掌,火辣辣地痛。
我愤怒地想逃离这难堪而不可收拾的局面,尔后是什么,是马路上汽车的喧嚣,是身后妈妈的尖叫,大片的抽气声。
我没时间思考就被推开了。回头,凛倒在血泊里……
自己已说不了话了,只瞥见他的心疼怜惜和痛苦的神情。时间不够我们说话,仅仅只够他塞给我一张纸条,微笑着离去。
这个男孩,默默地陪了我多长时光了!
这个男孩,被我忽略了多长的时光了!
这个男孩,甚至于我不曾与他好好地说话!
他是那么地义无返顾,他到死都不曾后悔,他究竟付出多少的爱!
可我再想念他时就只剩下一方矮矮的坟墓了,与世长辞。
凛的故事终结是:英勇救人而丧生。我在镜头前低着头安静地哭,我不想抬头看到那些记者虚伪的嘴脸,看到这个世界的淡漠。
那年的夏天以这场浩劫为序幕浩浩荡荡地拉开,树上的叶依旧茂盛地开,地球还在运转,只不过是有一个人死去而已,与它何干!时光永远不会悼念那些永不再归来的生灵。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那一张纸上写的是:我爱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再一次泣不成声。
原来,最无力的事是怀念一个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人。所有的亏欠,所谓的补偿,都是有口莫辩;所有的难过,所谓的掉念,都是有口难言。
⊙逃离
我在忘川的右岸
把目光放在遥远的彼岸
把爱遗失在忘川的河底
我终会逃离根的牵扯飞向蓝天
即使伤了别人毁了自己 ——[安]
那个夏天,我一个人带着简单的行李逃离了这个城市。
我只留了张纸条给她,上面写着:我爱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根扯断了,爱尘封了。
我把自己泡在时间的水里,不久之后应该会生出美丽的根,然后在某个黄昏清晨在某个华丽的城市甚至平凡的小镇长出新芽开始新的人生。
我曾经卑微的想望沉在忘川的河底。
我的梦在左岸流离。我的爱在右岸死去。
本文已被编辑[简凌]于2007-8-2 12:57:4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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