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庄叫陆家墩,处长江北岸,民风纯朴,乡民以种田捕鱼为生,即使在武汉保卫战失利,国军退守长沙的时候,这个村庄的老百姓都还没有见过日本兵究竟长个啥样子。村庄由陆家大问事的人称七老爷管事,和日本人进军长江流域前别无两样,锅还是仰着烧,种田的种田,种地的种地,捕鱼的捕鱼,收租的收租,该结婚的结婚。七老爷是村庄唯一一位国民党党员,还去过县党部开过会,在村庄的村民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庄内人与人之间有什么纠纷,通过他的协调基本都能解决。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这里五谷丰登,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可以说,是片人间乐土。
乡亲们听说过,长江里已有了日本人的挂有太阳旗的快艇在航行,江边打鱼的乡民说,曾未看见日本人的船只靠过岸。然而,好景不长。
这天,冬至后的一天,鬼子还是进村了。没有见过日本人的村民根本不害怕,甚至还想看看他们是否长的也是直鼻子横眼睛呢。在日光正午的青天白日下,七个日本兵步伐整齐地列队踏进了这片人间乐土,走在前面的长枪刺刀上挂有日本太阳旗。七个武装整齐矮胖而极其年轻的军人,七杆长枪,枪尘上的刺刀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寒光。日本兵在村庄见到村民时总要说上几句,村民是听不懂东洋鬼子的鬼话的,只好陪以笑脸。其实,日本兵说的是“我们是来征粮的,我们有一艘登陆艇停在江边,要装些粮食运走”。日本兵跑了几户人家之后,见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好在一户人家亲自做示范,找到几条布袋,装上大米、稻谷、麦子等粮食,用绳子兜好,用扁担挑着。这村民弄懂了,就被用刺刀逼着,挑上这担粮食,走在日本兵队伍的中间,一家一户去征粮了。这陆家墩的给日本人担任的第一个挑夫的村民,成了日本人的“翻译”。七老爷很快知道了这件事,便发出话来,“不要惊慌,一个人都不要逃跑,也不要关门,免得挨子弹。要粮给粮,一切顺从这些日本兵。好汉不吃眼前亏。”八爷和七老爷是邻居,七老爷这番话是由八爷大着嗓门穿过几条村庄的羊肠小路喊出来的,喊完他就回家躲了起来。
这陆家墩上住的都是大大的良民,有四十多户人家,七个日本兵不动一枪一刀,很快就征到了十几担粮食,十几位挑夫。日本兵让挑粮的挑夫集中在村庄正中一块开阔地上,留下五个军人看守着,剩下两个日本兵再去各家各户索要鸡、鸭、鹅。也很顺手,四、五个中年妇女把捆绑好的家禽装在竹笼里,跟在两位日本兵的后面往养有家禽的人家走着。面对枪杆子,村民只好破财消灾了。村庄过去也遭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是武装土匪进村时的情景。
这村庄是中国、安徽的鱼米之乡,这片土地是庄民世世代代耕耘的土地。
两个日本兵来到八爷家,八娘开始满院子满屋的抓鸡了。八爷藏身在家里放柴草的阁楼上,他是个屠夫,三十多岁了,以杀猪为生,他可不想去给日本鬼子去当挑夫。
日本兵看到了院内的大树下还拴有一头大肥猪,这肥猪足有两百斤啊。这是八爷昨天用十担稻谷买回家的,准备春节前杀掉卖个好价钱。
两个日本兵一合计,一人站在一边,大喊了一声,刺刀同时剌进了猪的颈部,肥猪发出了嚎叫声,扎挣声,鲜血流了出来。八娘吓得闪进了屋子,几位中年妇女也挤到了院墙的墙角。日本兵接着又是一阵猛刺,肥猪终于摊倒在地上。
日本兵对着挤在墙角的中年妇女做着手势示意再找俩位壮汉来抬猪。
一位妇女被拉了过来,一位日本兵端着长枪把这位妇女压出了八爷的院子,妇女明白,要她去找两个男人来抬猪。
躲在阁楼上的八爷这时从阁楼上跳了下来。他身穿黑色破棉袄,腰间扎有一圈粗草绳,脸上长着一脸的横肉,脚上穿着一双八娘用猪皮、细麻索亲手缝制加工的皮靴。
身材高大的八爷把八娘拉到一边耳语道:“听我的,我们俩去给日本兵抬猪去。你拿绳子和竹杆先出去,告诉日本兵,我们帮他们抬。走出后就请院子里的女人帮忙,用绳子把猪捆好兜好,我很快就出来。放心,不会有事。”八娘拿着绳子和竹杆来到躺在地下的死猪旁边,叫院子里的妇女帮忙去捆兜。
这时,八爷嘴里吊着长长的烟斗,从屋里从容地走出了大门,警惕的日本兵把枪口对准了他。八爷给日本兵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又竖起大拇指,再做着手势,示意“我和她俩抬”。
日本兵看着八爷和八娘用竹杆把猪抬了起来,友善地笑了。日本天皇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就是要中日亲善嘛!
突然,八爷“叭”的一声坐到了地面上,八娘被后坐力的牵制也仰了下来,倒在了死猪上面。就在八爷坐到地面的一瞬间,八爷的手已经伸进了身上穿的破棉袄里,身边持着长枪的日本兵的眼睛还在盯着仰在死猪身上的八娘时,八爷一跃站起的一刹那,手中的放血条已经剌进了日本兵的心窝。这放血条是把长长的尖刀,是专门给猪放血的。此刻,人血流了出来,和地面上的已经凝固的猪血混在了一起。日本兵没有来得及放枪,也没有发出尖叫声,就瞪着眼睛倒下了。院子里的妇女惊呆了,八娘也吓倒了。
看来这杀人比杀猪要容易得多哦!
八爷手握带血发光的放血条说道:“你们进屋去,走后门去告诉七老爷。”八爷把日本兵的尸体拖到院墙的一角,他知道,还有一个日本兵很快就会进到院子里来,他在用于烧水泡猪的柴草中的阁楼里就已经听清楚了。他外出收购肥猪,就见过山区持枪的新四军,也知道了日本鬼子已经占领了长江中下游。他听七老爷讲过,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知道院子的门洞开着,他不怕,他八爷躲到了院门的门后面。
没过多久,先进院的是俩位新征来的挑夫,又进院的是那位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的妇女,再进院的就是这位持枪的日本兵了。待日本兵的身子完全进入院子时,八爷一闪来到了日本兵的背后,以极快的速度,一手按住矮个子日本兵的头颅,那放血条就在日本兵的颈子上抹了下去,枪声响了。这日本兵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放了一枪,就断气了。放血条割断了日本兵的食道和气喉,日本兵的最后一枪把走在前面的那位妇女吓得坐到了地上,但却没有伤到一块皮。好险啊!
七老爷闻枪声来到现场。他身着一身黑色中山装,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棉鞋,伸士风度十足,刚才他把家里的长工都派出去当挑夫了。他冲到八爷面前,给了八爷两个响亮的耳光:“混蛋!你这个王八蛋!蠢猪!你闯祸了,闯下大祸了,这下全村都要遭殃了。你这个蠢货,做事怎么不想想后果!日本兵,国军都不是他的对手,如今日本兵已经占领了半个中国了,你知道吗?他们不就是来征些粮食吗?哪个占领军现在不都在就地取粮,这下好了,全村庄近两百人的性命就要毁在你这把放血条的手里了。这可怎么搞啊!”七老爷哭了,他从口袋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在擦眼泪。七老爷已经是六十好几的人了,他已老泪纵横。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院门外面也挤满了乡亲们。
八爷这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动过于鲁莽,他一向都是尊重七老爷的,经七老爷怎么一说,他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去日本兵那里去抵命。于是,他蹲在地上、抱头说道:“你们让开,让我出去,我去抵命。”说后站了起来,向院门冲去。
“你给我回来。”七老爷爷发话了,“去送死,也解不了这场难。灾难啊!全村人的灾难啊!乡亲们,乡亲们!”七老爷站到了八爷大门口的石狮旁高声说了下去,“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把同来的七个日本兵全部杀掉,不留一个活口,不走漏一点风声。乡亲们,听我的,各自回家准备农具,是男人的都给我上。在这紧要关头,要拼命,受伤的由我来请郎中,死了我养他们全家,一定不能让一个日本兵逃出陆家墩!鱼叉、网、叉阳、苗担、扁担、锄头、木棍、竹杆、铁锨、菜刀……(当地方言)、石头、砖、瓦、石灰,都给我用上。”七老爷说后摘下礼帽,给八爷行了大礼。
八爷接着说道:“是陆家墩的男人跟我出院,还有五个日本鬼子,他们抢我粮食,虏我兄妹,毁我家园,我们和他们拼了。”
“等等!别急,听我说。”七老爷又一次发话了,院内院外都静了下来。
七老爷接着有条有理地说道:“女人、孩子、老人,天黑前尽快出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八爷、九爷,你们俩人拿起日本鬼子丢下的两杆枪。这枪,是洋枪,只要动下二手指,子弹就能射向日本兵。用眼晴,用脑子,我相信陆家墩是有杀鬼子的英雄的。陆家墩的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人都听八爷指挥。现在,日本兵已经听到了枪声,他们可能以为遇到村民反抗,自己人枪杀了村民。乡亲们,为保住家园,请参战的男丁都听八爷指挥!”七老爷再次摘下礼帽,给八爷、九爷又一次行礼。
八爷跪到了八娘面前说道:“你带天左、天右俩个孩子回娘家吧,只要我不死,一定去你的娘家接你和孩子回到陆家墩。”
乡亲们都流泪了(上篇完、待续下篇)。
本文已被编辑[半熟仔]于2007-8-1 7:47:4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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