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我们这个家族辈分算是较高的了。因此与父亲年龄同岁,甚至比父亲岁数年长的中老年人,我就顺理成章的称呼他们为:乔哥、王哥,他们的妻子则称呼为乔嫂、王嫂。这种称呼,有的时候我实在不好意思叫出口,毕竟他们的子女比我还要长几岁,见面有时还得叫一声小叔。有多少次了,我都想改称呼,但按照传统老人的意思去说,这是大忌。尽管如此,在私底下我还同比我年长,但称呼我叔的人闲聊过。你的小孩直接叫我叔得了,咱不管那么多,你看我还不到十八岁,就有上学的小孩叫我爷了,我怕折寿。毕竟话题是在闲聊,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开始了我生命的旅程。
辈分高低与年龄相悖的形成过程,我想至少要三代人以上。早些年,受过战争灾难的人们,最崇尚斯大林的英雄母亲、毛泽东思想的人海战术战略理论。陈旧的思想,传统的人文社会理念的人们提倡:子嗣繁衍也就是家族兴旺的过程,在某个时期内将人丁的数量变为衡量家族的兴旺的标准。打个比方吧:李三和张四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两个异姓兄弟,因意气性格相投结为金兰,以示世代友好。他们各有子嗣七八个,甚至十个之多。李三的长子要比张四的幼子长十多岁,这一代以兄弟相称。到了再下一代,李三的长孙要比张四的幼孙岁数大出二十岁还要多,鉴于世代友好的辈分排列,仍以兄弟相称呼。慢慢的,再过一代人,七八岁的孩童称呼六十岁的老朽为大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而我,在今天所处的位置也就相当于那个孩童。当然了我的几位兄长并非老朽,最长的大哥今年接近五十,他的孩子只小我一岁。最小的五哥比我大五六岁的样子,三十出头有三吧。还有排在五哥上面的两个姐姐,大姐、二哥、三哥、二姐、四哥按这样的年岁差距,次第排列长幼。
很小的时候,记得在村里孩子们对长辈的称呼都是先叫名字,紧接着加上一个亲切的叔或者伯。比如,瑞连叔,栓稳叔。我十岁左右的一天,从外面玩了一个下午,回到家就对父亲说:“长海伯伯家里的大狼狗好凶。”我还想说关于大狼狗的事时,父亲的言辞胜过以往的严肃:“以后就叫伯伯,记住没有!”面对父亲突然的紧神言语,我低头,很小声的说了一声:“恩,记住了。”自那以后,我记住了对伯伯的尊称,直到我不念书,回家种地时父亲才对我讲了关于他和长海伯伯的故事。
这些并非父亲或者爷爷的结义金兰,而是归于两个字,恩情。
父亲落户陕西的时候大概有十多岁。在那之前,父亲一直随着奶奶乞讨在渭北汗原,居无定所的先后在澄城、大荔和合阳三个县过着被中老年人可怜,让孩子们嘲笑的流浪童年。当时从河南逃难到陕西的人很多,有目不识丁的贫民,也有念过几年学堂的人,还有从家里出来时怀揣金元宝的地主老财,但后来的命运没有人知道了。有一天,奶奶碰见了一个长她几岁的老太太,听着圆润的中原语调,老太太瞅着依偎在奶奶一旁的父亲,动了恻隐之心。也说出自己也是来自河南新乡,不同的是他的丈夫算是半个读书人,逃难时也带了些盘缠。他有个儿子,念过几年书,思想也挺先进,解放县城的时候就跟着共[chan*]党打土豪劣绅,现在是生产大队的支书。自那以后,奶奶称那位老太太大姐,由于都是河南本家,父亲则称呼为姑姑,到了我这一代就称做老姑了。老姑的儿子,姓雷,叫长海,是当时大队的支书,管辖着当时的数十个自然村。年长父亲接近二十岁,父亲在老姑吩咐下叫了一声声的哥,一直到今天。有了这层关系,结了上苍馈赠的亲戚,在老姑的催促下,也经过四处打听家,为的只是寻一户好人家。奶奶改嫁了,父亲结束了苦难的童年,成了一个陕西的孩子。
一颗感恩的心由此萌生,我能知道过去的事,是因为感恩不分年岁的流远。如同武侠剧里的仇恨,冤家宜解不宜解。恩情也是如此,并非世代流传,而是存在着种种的因果关系。
有了新家,父亲的一日三餐也有了基本的保障。不再因营养不良而若不惊风,同其他的孩子一样也享受了几天的学生生活。很快,父亲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能干活了,能挣工分了,父亲离开了学校,参加到了紧锣密鼓的大生产运动中。父亲不忘恩情,奶奶更是日夜提醒:孩子,永远不要忘了你哥,你姑的恩德。
生产队时代,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刚满十五六岁的父亲已经挑起生产劳动的大梁。伯伯在公社当支书,整日忠诚于党的事业,妈妈(自小我对伯伯妻子的称呼)要照看孩子,老姑的身体不太好,父亲兼顾两家自留地的生产耕作。多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孜孜不倦,直到与母亲结合,也不曾怠慢,更不曾怨言。滴水之恩,该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几近重生的大恩,就算今生当牛马,来世作奴仆也难以报答当年的恩德。那时候,伯伯已经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了。大哥和父亲差不多大,在县城里念书,大姐与二哥在我们村里读书,那时也就十二三岁左右。每日放学回家总会看见父亲忙碌于他们家,不分日夜,不论冬夏,汗水如淋,操不完的事,干不完的活。伯伯因实在是公事多,很少在家,但是时刻教育儿女,记住这一切。三哥与二姐岁数太小,至于父亲的辛劳,伯伯在他们相互懂事后也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们两个字--尊重。
岁月如梭,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们村里响应政策指导,实行大包干,实行了分田到户的生产责任制。那时伯伯的儿女已经长大,成了村里的好后生。我们家里呢,哥哥刚会走路,听父亲说,那时我还只是母亲肚子里的胚胎。分田到户后的生产不同于人民公社的大锅饭,父亲除了自家的地以外,还特意承包了近二十亩地,母亲怀有身孕无法参加劳动。在那一段时间,以至以后的日子,父亲很少给伯伯家干活。十多年前,父亲在伯伯家里干活的劲头,刚刚懂事的大姐二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干完自家的农活后都会来我家帮衬几天。
二哥的英雄形象在我的心里扎根的时候我已经是七八岁的孩子了,也有了自己的记忆。那时二哥已经成家立室,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那时的二哥,个子也就一米七多一点,用我今天的目测水准不足一米七五。二哥生性豁达、豪爽,可以说是义薄云天,长一副冠玉型脸庞,大眼睛双眼皮,脸的两边竖起与猴子相似的耳朵,看相的人都说那样耳朵的人有福。
三夏时节,北方最忙的时节。一年的收成,整个家庭一年的口粮,旨在三夏。那时电视在俺们那里少的极少,收音机是听天气预报的主要工具。那一年我家种了二十几亩小麦,所有的小麦不是用镰刀就是用散子(一种长刀,割小麦的工具)割倒,然后运回碾麦场。天气预报说近日有雨,根据农谚也能看出雨就在不远处,并且是五六天以上的连阴雨。假如小麦淋雨一个星期,没得说,不等出太阳就尽是芽麦。这是庄稼人的大忌。所有的人都忙碌起来,二哥家的麦子少,很快就完了,傍晚他来到我家借铁叉说是给伯伯那边帮忙。二哥问:“你大呢?”我说:“天气预报说有雨,地里的麦子没运回来,我大去麦地了,我在家里做饭。”二哥什么都说,匆匆忙忙跑回家,拉上架子车,带上车别子,去了我家的麦地。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凌晨的时候是下了雨,并且很大。第二天,踩着泥泞的小路,我来到碾麦场,看见的是用旧的发黄的塑料纸盖住的麦垛。我知道,没有二哥肯定运不完,没有二哥,我家的小麦至少有两千斤是芽麦,对于城里人来说没什么,可对于一心扑在黄土地上的庄稼人呢?
十五岁我缀学回家,那时的我肩上搁着一百多斤的小麦庄子,也不显的非常吃力。回到家里,父亲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二哥,他说二哥对我家的好,家忙不过来时从来都是自己过来帮忙的。我记得二哥的好,在家的时候,有活就干,不怕苦,也不说累。二哥家的小子在一旁,我出汗了,他拿出毛巾:“叔,歇会吧。”再过了一会儿,又来到我的身边:“叔,休息一下,喝点水吧。”我看得出来,当时我汗流浃背的情形已经刻在二哥的孩子的心里。就如二哥对父亲,我对二哥那样,终生感恩。
很多时候,二哥出门都会带我一起的。此时在别人跟前我已经是成人,烟酒应酬在社会上连绵不断。每一次,二哥都会在我前面挡住,他还小不会抽烟,不会饮酒。尽管当时我很想尝试,对二哥的做法有不解的地方,但今天想起,那确实是为我好。当有人问我及我,二哥会说,是我计学叔的孩子。现在的人都是双面人,甚至具有多面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二哥不会,我的父亲,他的计学叔,早已成了心中不可遗忘的亲情。在二哥的心里我就是他的的亲弟弟,不是出于年长那么几岁,也不是社会的阅历,只因对父亲的一种感激。
一颗感恩的心携程着一个时代迈向另一个时代,一种报恩的精神随着社会的发展由一种文明奔向另一种文明。伯伯的恩情,父亲记住了;父亲的报恩精神,二哥感动了;二哥的一片赤诚,我终生不忘……再到后来呢。
到了今天,我不能继承那份感恩的心,只能将普通老百姓的感恩故事诉说给热心的人们。
记住昨天的恩情,今天的生活才会更和谐,更美好。
本文已被编辑[chen红叶]于2007-8-1 1:30:35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王家二小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